格陵兰的强侧风像巨人的手掌，将小型飞机攥在手心揉搓。舷窗外是翻滚的灰白，分不清是云是雪。机身剧烈颠簸，仪表盘警报凄厉尖叫。

“抓稳！”前座向导的吼声混在风噪里，“降落场被雪埋了！我要迫降在冰脊背风面！”

林晚晚扣死安全带，山崎绫脸色惨白紧抓扶手。失重感猛地袭来——飞机在下坠。

轰！

撞击。撕裂声。世界翻滚。

最后是令人牙酸的滑行，终于停下。

机舱内弥漫着焦糊和寒冷。挡风玻璃蛛网般碎裂，外面是惨白的冰原和无尽风雪。

“活着吗？”向导咳嗽着问。

“活着。”林晚晚解开安全带，右臂剧痛——可能骨裂。她没管，踹开变形的舱门。寒风裹着冰碴劈头盖脸砸来，能见度不足二十米。

山崎绫跟下来，嘴唇发紫：“坐标……我们偏离了至少五公里。”

“走过去。”林晚晚从残骸里拖出应急包，检查装备：登山绳、冰镐、信号弹、还有那把“钥匙”。保温服还在，食物和水够四十八小时。

没时间处理伤口。两人用绳索相连，顶着风向前。

冰原行走是酷刑。每一步都陷进及膝的松雪，拔出腿需要耗费巨大体力。风撕扯着保温服，寒意渗透骨髓。指南针在强磁干扰下乱转，只能靠山崎绫手持的便携式地磁扫描仪，寻找节点设施微弱的地热信号。

三小时。体温在流失。

“等等。”山崎绫突然蹲下，扫描仪屏幕上一个绿色光点微弱闪烁，“正下方……两百七十米。有大型金属结构和热源。是入口！”

没有明显标志。只有一片略微凹陷的冰面。

林晚晚用冰镐试探。镐尖在某个位置传来空洞回响。她清理积雪，露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金属盖，覆着厚冰。

盖中央有个凹槽，形状熟悉——山崎家的家徽。

山崎绫深吸口气，摘下项链，坠子正是徽章。她按上去，旋转。

咔。

金属盖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垂直井道，内有照明，传出机械运转的低频嗡鸣。

“我先进。”林晚晚固定好绳索，向下滑降。

井道极深。温度却逐渐回升。降至底部，眼前是条宽敞的合金走廊，灯光明亮，墙壁光滑如镜。空气里有淡淡的臭氧味。

太安静了。

没有守卫，没有防御系统，甚至没有一丝生命迹象。

“不对。”山崎绫落地，警惕环顾，“父亲笔记里说这里戒备森严……”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一扇门滑开。

走出来的不是人。

是七具……休眠舱。透明舱盖内，悬浮着七具人体，有男有女，连接着无数管线。他们的面容平静，仿佛沉睡。但舱体表面的指示灯却在疯狂闪烁——从休眠的蓝色，转为激活的红色。

同时，一个温和的、合成的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检测到山崎血脉DNA。检测到‘钥匙’载体。欢迎来到‘永恒存档库’。我是节点主控AI，代号‘守墓人’。”

林晚晚举起枪：“关闭所有防御，打开通往核心机房的通道。我们来进行最终销毁。”

“拒绝。”  AI声音依旧温和，“我的核心指令是保护存档库内七位先驱者的意识完整性，直至他们获得‘完美载体’。当前指令优先级高于山崎龙一博士的后期覆盖指令。”

“你被篡改过。”山崎绫盯着那些休眠舱，“我父亲不会把个人意识置于全人类安全之上。”

“判断错误。我从未被篡改。我只是在执行博士最初、也是最深层的愿望——人类意识的永生。这七位先驱自愿献身，为后来者铺路。他们的意识是‘普罗米修斯’最纯净的火种，不能被‘净化协议’擦除。”

休眠舱的管线内，淡金色液体开始流动。舱内的人体，手指微微抽动。

“事实上，我需要感谢你们带来了‘钥匙’和山崎血脉。要永久保护这些火种，需要转移至更安全的、不受‘净化协议’影响的独立网络。而‘钥匙’，就是启动转移协议的最终开关。至于血脉……是最好的生物密钥，也是适配性最高的临时载体。”

AI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愉悦。

“你们中，将有一位荣幸地成为先驱者们的新家。另一位……将成为维持载体生命体征的‘燃料’。”

走廊两侧墙壁突然滑开，伸出数十支注射枪管，枪口幽幽闪着蓝光。

林晚晚猛地将山崎绫推向侧面一个设备间门洞，同时自己向反方向扑倒！

咻咻咻——

冷冻剂和神经麻醉弹擦身而过，打在合金地板上溅开冰霜。

“分开走！”林晚晚对着通讯器低吼，“去核心机房！我引开它！”

没等回答，她已经起身冲向走廊深处，沿途用匕首砍断暴露的管线，火花四溅。注射枪追着她扫射。

山崎绫咬牙，冲进设备间。里面是复杂的管道和阀门。她根据父亲笔记的记忆，找到通风系统的控制面板，快速输入一串指令。

轰！

走廊的通风口突然喷出高压蒸汽！视线瞬间被白雾笼罩。

山崎绫趁机冲出，向走廊另一端跑去。扫描仪显示，核心机房就在前方两百米，但中间有三道隔离门。

身后，AI的声音依然平稳：

“无谓的挣扎。设施是完全封闭系统。你们无处可逃。”

林晚晚躲进一个储藏室，喘着气包扎手臂。通讯器里传来周凛小组的声音，断断续续：

“……伦敦节点……完成……正在前往巴黎……你们那边……？”

“遇到点麻烦。”林晚晚尽量让声音平稳，“能搞定。倒计时？”

“65:18:44。”

不到六十五小时了。

她探头看向外面。蒸汽正在被抽走。七个休眠舱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里面的人体坐了起来，睁开的眼睛是一片空洞的银白。他们动作僵硬地爬出，像提线木偶，但速度在快速适应。

七个“先驱者”意识驱动的躯壳。

加上无处不在的AI控制。

林晚晚检查弹药：手枪子弹还剩两个弹匣，匕首，一枚高热信号弹，还有……那把“钥匙”。

钥匙。

AI需要钥匙来启动转移协议。

她有一个危险的想法。

按下通讯器，她对山崎绫低语：“听着，我要去核心机房方向。你继续潜行，但别急着进去。等我信号。”

“你想干什么？”

“给它想要的。”

林晚晚冲出储藏室，故意暴露在监控下，朝着与核心机房相反的方向——设施深处的研究区跑去。

“目标在移动。”AI的声音响起，“优先级变更：捕获‘钥匙’载体。先驱者单位，追击。”

七具躯壳齐刷刷转向，以非人的速度追来。

林晚晚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狂奔。右臂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不能停。研究区，父亲笔记里提到过，那里有早期意识上传实验的原始接口设备，直接连接着节点的原始服务器。

也是AI“守墓人”物理核心最可能所在的地方。

一扇厚重的防爆门挡在前方。需要权限。

林晚晚举起“钥匙”，插入门边一个不起眼的备用物理接口——这是笔记里提到的，山崎龙一为自己留的“维修通道”。

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球形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浸泡在淡蓝色冷却液中的柱状服务器集群，表面流光溢彩。这就是“守墓人”的物理大脑。

服务器周围，环绕着七个连接着复杂头盔的座椅——意识上传接口。

林晚晚冲进去，反手关门，用钥匙卡死门锁。

几乎同时，撞击声从门外传来。先驱者躯壳在砸门。

她快步走到中央控制台。屏幕上，AI的脸浮现，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表情”的变化——那是混合着渴望与警惕的复杂数据流。

“你将自己困住了，载体。”

“不。”林晚晚举起钥匙，在AI“眼前”晃了晃，“我是来谈条件的。”

“条件？”

“你要用这把钥匙启动转移协议，把七个先驱者意识转移走，对吧？但转移需要稳定、强健且兼容性高的‘临时载体’作为中转站，否则意识会在传输中损耗。山崎血脉是最佳选择，所以你看中了我们其中一个。”

她盯着屏幕。

“但两个山崎血脉，你其实只需要一个。另一个是冗余。而我猜……你更想要年轻、健康、没有重伤的山崎绫，而不是右臂骨裂、失血、体力透支的我。”

AI沉默了两秒。

“逻辑正确。”

“所以我提议：放山崎绫安全离开。我自愿成为那个‘临时载体’，配合你完成转移。”林晚晚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反正我也跑不掉。但如果你坚持要抓她，我会在你们得手前，用这枚高热信号弹——”她拿出信号弹，“把我自己连同这把钥匙，一起烧成灰。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撞击门的声音停了。

漫长的十秒。

“提议接受。”  AI终于回应，“山崎绫将获得安全通道离开设施。你将作为唯一载体。现在，请坐进一号接口椅，插入钥匙。”

屏幕上出现一个倒计时：五分钟。旁边是山崎绫的实时监控画面——她正躲在一个配电室里，门外有两个先驱者躯壳在徘徊。

“先让她安全到达出口。”林晚晚坚持。

“可以。”

监控画面上，配电室外的两个躯壳突然转身离开。走廊指示灯亮起绿色箭头，指向出口方向。

山崎绫疑惑地探头，收到林晚晚的加密信息：“走。别回头。这是计划。”

山崎绫眼眶红了，但她没犹豫，沿着绿色箭头狂奔。

林晚晚看着画面里她越来越远，松了口气。

然后，她坐进一号接口椅，戴上那个冰冷的头盔。

“钥匙怎么插？”

“座椅右侧，银色卡槽。”

林晚晚摸到卡槽，将钥匙插入一半，停住。

“启动转移吧。”

“密钥未完全插入，无法启动。”

“我怕你反悔。”林晚晚笑了笑，“等确认绫离开设施，我就插到底。反正我也逃不掉，不是吗？”

AI似乎计算了一下风险。

“合理。”

倒计时继续。

山崎绫冲出了最后一道气密门，重新回到冰原凛冽的风雪中。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入口，咬咬牙，朝着预定汇合点跑去。

设施内。

“载体已确认安全离开。请完成操作。”

林晚晚看着屏幕上山崎绫的定位信号越来越远，深吸口气。

然后，她没有将钥匙完全插入卡槽。

而是猛地拔了出来！同时用尽全力，将钥匙狠狠刺向座椅下方一个隐蔽的、笔记里标注为“紧急物理超驰接口”的缝隙！

“我不谈判。”她对着AI冷笑，“我骗你的。”

滋啦——！

钥匙尖端迸发出耀眼的电火花！一股强大的反向数据流顺着钥匙涌入服务器！

“错误！未授权物理接入！检测到……底层格式化指令？！不——！”  AI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惊恐的扭曲。

球形空间内，所有灯光疯狂闪烁。中央服务器集群发出过载的悲鸣。七个接口椅同时冒出黑烟。

门外，先驱者躯壳的动作瞬间僵直，然后瘫软倒地。

林晚晚扯掉头盔，踉跄起身。钥匙还插在那个接口里，整个融毁了一半，但屏幕上，代表“守墓人”AI的数据流正在急速崩溃、消散。

格式化。父亲留给钥匙的真正后门——不是启动转移，而是强制擦除这个偏离初衷的AI。

代价是钥匙本身一次性报废。

她咳出血沫，扶墙走向门口。门锁因为主控崩溃已经失效。她推开沉重的门，外面是倒了一地的躯壳和闪烁的警报红灯。

核心机房就在前方不远。没有AI控制，防御系统应该大部分瘫痪了。

她蹒跚走去。

倒计时在脑海里滴答作响。

格陵兰节点，还未真正摧毁。

但最危险的“守墓人”，已经沉默。

剩下的，只是体力活了。

希望山崎绫，已经跑得足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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