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数据加载完成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地下空间的寂静。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他们所在的“摇篮”本身。那面老旧的拼接屏幕上，雪花噪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红的、不断缩小的倒计时数字：

71:59:48

71:59:47

时间开始流逝，冰冷而精确。

几乎同时，周凛的战术平板和陆沉的加密通讯器也震动起来。多条信息涌入，来自不同渠道，却指向同一片绝望的图景。

顾言快速滑动屏幕，脸色越来越白：“瑞士军方内部通报……苏黎世及周边三州区域，出现大规模人群‘休眠’现象。初步估计超过八千人突然失去意识，生命体征平稳但无法唤醒。政府已启动紧急预案，封锁相关区域，但……原因不明，无法解释。”

山崎绫调出另一个窗口，是国际新闻的滚动快讯：“不止瑞士！柏林、伦敦、东京、纽约……全球至少十五个主要城市报告类似情况！突发性昏迷，规模从数百到数千不等！医学专家完全无法解释，恐慌正在蔓延！”

陆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得可怕：“十七个备份节点所在的城市，几乎都出现了‘休眠’报告。这说明‘净化协议’的生效范围是全局性的。我们只有七十二小时。一旦超时，这些人要么永远沉睡，要么……在系统残余指令下，变成更糟的东西。”

“更糟的东西？”顾言声音发干。

“意识在强制休眠和系统底层指令的撕扯中崩解，载体可能会……自发变异，或者被残余的集体意识驱使，进行无差别攻击。”周凛盯着地图上猩红的坐标点，“山崎龙一说得对，这不是摧毁，只是暂时压制。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物理清除所有备份节点。”

林晚晚已经走到工作台前，快速翻看着父亲留下的手稿笔记。她的动作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已锐利如手术刀。“节点分布太散了。北美三个，欧洲五个，亚洲六个，澳洲一个，南美一个，非洲一个。就算动用最快专机，不考虑任何阻碍，光是环游全球飞行时间就超过六十小时。更何况每个节点的摧毁都需要时间，还可能遭遇抵抗。”

“我们必须分兵。”周凛斩钉截铁，“同时行动。”

“分兵？”顾言皱眉，“我们才五个人！十七个节点！”

“我们不是五个人。”陆沉已经打开了他的加密通讯网络，屏幕上快速闪过数十个代号和头像，“过去几年，为了应对‘普罗米修斯计划’可能的威胁，我通过法律渠道和国际监督框架，暗中联络并确认了一批可靠人员。他们分布在各行各业，有些是前军方或情报人员，有些是顶尖黑客，有些是医疗和科研领域的专家，对计划的危害有清醒认知，并且愿意行动。”

他快速筛选着名单：“符合当前任务需求，有战斗力且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节点附近位置的……有九组人，可以负责九个节点。我们自己负责剩余八个。”

“八个节点，五个人，七十二小时。”山崎绫计算着，“平均每个节点九小时，包括抵达、突破、摧毁和撤离。这不可能，路上时间都不够！”

“所以不能平均分配。”林晚晚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看节点分布。欧洲五个节点相对集中：苏黎世（我们已经在此）、柏林、伦敦、巴黎、维也纳。这五个可以作为一个任务组负责，利用欧洲密集的交通网快速移动。”

她看向周凛和陆沉：“你们俩，加上顾言，负责欧洲这五个。陆律师协调你那九组人，优先处理北美、亚洲等距离远的节点。我和山崎绫……”她的手指落在地图上一个孤立的红点，“去这里。”

那红点位于——格陵兰岛，冰盖深处。

“格陵兰？”顾言一愣，“为什么是那里？而且就你们两个？”

“因为这是‘主脑’节点。”林晚晚调出芯片中的详细资料，“根据父亲的数据，格陵兰冰盖下的设施，是‘普罗米修斯’全球数据网络的原始主服务器所在地，也是他早期进行极端环境意识存储实验的地方。它的物理防护最强，而且……可能留有‘系统’最核心的、具有一定自主意识的原始代码模块。摧毁它，能最大程度削弱其他节点的反抗。”

她思忖了一下，看着山崎绫：“我和绫去，不仅因为那里最危险，也因为她父亲可能在那里留下了只有我们能理解或触发的‘后门’。而且……”

她的目光扫过周凛，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分兵是为了效率。你们去欧洲五个节点，是硬仗，需要战斗力和破坏力。格陵兰是技术战和心理战，我和绫的组合更合适。况且，我们只有一架能远程投送的飞机，目标越小，越不容易被发现。”

周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深，像在权衡，又像在确认。

三秒后，他点头：“好。但保持通讯。每小时至少一次状态更新。如果遇到无法应对的情况，不要硬撑，呼叫支援。”

“不会有无法应对的情况。”林晚晚从工作台的抽屉深处，摸出两把老式但保养良好的钥匙状设备，“父亲留下的‘节点钥匙’。物理插入节点服务器核心，输入特定代码，可以触发设施内置的自毁程序，比外部爆破更彻底更安全。欧洲五个节点的钥匙代码我已经发给你们。格陵兰的……需要现场解密。”

分配迅速完成。陆沉开始紧急联络他名单上的人员，发送坐标、钥匙代码和简要行动指南。顾言检查装备，将声波发射器调整为针对电子设备的EMP模式。山崎绫则利用“摇篮”里残存的古老终端，尝试调阅格陵兰节点的最新卫星图像和地质扫描数据。

周凛走到林晚晚身边，将一把改装过的小型信号枪塞进她手里：“特制频段，紧急情况下发射，只要在同一大陆块，我这边都能收到模糊定位。”

“格陵兰是岛屿。”

“那就尽量别用。”他看着她，声音很低，“活着回来。”

林晚晚握紧信号枪，点了点头。

没有时间告别。倒计时已经跳到了  71:32:11。

“摇篮”外，城市陷入诡异的半休眠状态，但并非完全安全。仍有未被完全“净化”的零星改造体在游荡，而更麻烦的是——各国政府和安全机构已经被大规模昏迷事件惊动，正在调集力量，封锁调查。他们的行动必须在官方力量的夹缝中，争分夺秒。

苏黎世节点的摧毁相对简单——它就在他们脚下。“摇篮”本身，就是苏黎世节点的核心。

周凛在控制台输入最后的自毁指令。屏幕闪烁，一个冷静的电子音响起：

“苏黎世节点自毁程序启动。所有数据擦除中。物理结构将于三十分钟后熔毁。请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走！”

五人冲出“摇篮”，沿着原路返回屋顶。城市的天光已经微亮，但街道死寂，如同鬼城。他们分成两组，奔向不同的撤离点。

陆沉联系的地下渠道提供了一架经过改装、能够短距起降的小型运输机，停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工厂区，足以搭载周凛三人飞赴柏林。

而林晚晚和山崎绫，则登上了另一架更小、但具备一定雪地起降能力和低可探测涂层的双发螺旋桨飞机。飞行员是陆沉通过加密网络雇用的前极地探险向导，沉默寡言，只确认了目的地：格陵兰，东北部，预定坐标。

引擎轰鸣，飞机滑跑，升空。

舷窗外，苏黎世渐渐变小，城市中那些静止不动的人影，如同散落的棋子。

林晚晚收回目光，打开平板，调出格陵兰节点的详细结构图。那是一个建造在冰盖下近三百米深处的复杂设施，利用地热和核能供电，有多层防护和自动防御系统。

“最麻烦的不是防御系统，”山崎绫指着结构图中的一个区域，“而是这里——‘核心意识库’。父亲笔记里提到，格陵兰节点不仅存储数据，还‘冷冻’着最早一批、也是最稳定的七个实验体的完整意识备份。如果自毁程序触发了这些意识体的‘临终防御协议’……”

“它们可能会尝试转移，或者……反击。”林晚晚接口道，手指轻敲着父亲留下的那把实体“节点钥匙”。钥匙末端有一个小小的生物识别接口。

“只有山崎家的直系血脉DNA，加上特定的意识波动频率，才能安全解锁并触发最终自毁，而不激活防御协议。”她看向山崎绫，“所以我们两个，缺一不可。”

山崎绫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我明白。”

飞机穿过云层，向北，向极寒之地飞去。

下方是蔚蓝的海洋，然后是零星的浮冰，接着是连绵无际的、令人眩晕的白色冰原。

倒计时在平板的角落无声跳动：

68:14:09

柏林，某处伪装成物流仓库的地下设施入口。

周凛、顾言、陆沉从运输机跳下，换乘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顾言操作着便携终端，屏幕上是陆沉一名联络人刚刚发来的实时渗透图。

“仓库明面是合法的冷链仓储，地下三层才是节点所在。守卫……十二人，都是前特种部队，装备精良。内部通道有动态激光网格和压力感应地板。”顾言快速汇报，“好消息是，‘净化协议’似乎影响了部分自动化防御系统，反应慢了0.5秒。坏消息是，那十二个守卫看样子不受影响，可能是完全义体化或使用了独立神经屏蔽装置。”

“强攻。”周凛检查着突击步枪的弹匣，“顾言，你用EMP瘫痪激光网格和通讯。陆沉，找备用电源和控制中心。我处理守卫。十分钟内突破到核心机房。”

“十分钟？”顾言咧嘴，“够刺激。”

行动开始。

EMP发生器启动的嗡鸣短暂而尖锐。仓库灯光闪烁熄灭，激光网格消失。几乎同时，周凛撞开了加固的侧门。

枪声在封闭空间内震耳欲聋。守卫的反应极快，战术动作干净利落。但周凛更快，更狠。他如同阴影中的猎豹，利用货架和集装箱作为掩体，移动、射击、再移动。子弹追着他的残影，却总是慢上一拍。

顾言紧跟其后，用定向声波干扰着守卫的通信和义体平衡系统。陆沉则沿着管道井快速下滑，找到了藏在地下二层的备用发电和控制终端。他用***破解了门禁，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关闭一道道隔离门，将守卫分割开来。

七分四十二秒。

周凛踢开最后一道气密门，冲入了节点核心机房。成排的服务器机柜闪烁着幽蓝的光。他毫不犹豫，将属于柏林节点的“钥匙”插入中央控制台的物理接口。

屏幕亮起，要求输入三十六位动态密码。

周凛没有输入密码，而是直接用匕首撬开控制台侧面的一块面板，扯出里面一红一蓝两根线缆，交叉，短接！

刺啦！电火花迸射。

屏幕上的密码输入界面瞬间被刷屏的乱码取代，随后跳出一行德文警告：

“未授权物理操作触发终极防御！设施将在六十秒后注入神经毒气！”

周凛面不改色，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贴在主服务器机柜上，按下按钮。

圆盘边缘亮起红光，发出高频震动。紧接着，它像融化的黄油一样，“沉”进了坚固的合金柜体内部。

五十秒。

周凛转身就跑。

四十秒。

他冲出机房，对通讯器低吼：“撤！”

三十秒。

三人冲回地面，跳上越野车。

二十秒。

引擎咆哮，越野车撞开仓库卷帘门，冲入黎明前昏暗的街道。

十秒。

地下传来沉闷的、被压抑的爆炸声。地面微微震动。

零秒。

没有毒气泄露。只有服务器机柜内部，那枚特种热熔炸弹，将一切存储介质和核心处理器，烧熔成一团不可辨认的、散发着焦糊味的金属与硅胶的混合物。

柏林节点，摧毁。

周凛看了一眼时间。从降落到撤离，总计十九分钟。

倒计时：

67:55:17

他接通加密频道，声音平稳：“柏林，完成。前往伦敦。预计一小时后抵达。”

频道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简短的回应：“收到。格陵兰方向，已进入降落程序。遭遇强侧风，可能有延误。”

是林晚晚的声音。

背景里，隐约能听到狂暴的风啸，和飞机引擎吃力的轰鸣。

周凛握紧了通讯器。

“小心。”

“你也是。”

通讯切断。

越野车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疾驰，驶向西方，驶向英吉利海峡，驶向下一个战场。

而北方，铅灰色的云层之下，那架小小的飞机，正颤抖着，冲向格陵兰冰盖上唯一一块裸露的黑色岩石——伪装成地质研究站的入口。

时间，从未如此昂贵。

每一秒，都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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