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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6章空屋里的脚步声


老李被抬走的那天,天是铅灰色的,雪下得没个停。张奶奶把我抱在怀里,她的胳膊很软,带着股肥皂的香味,可我还是挣着要下来。我想再看看那扇门,看看担架消失的方向,可张奶奶按住我的头:“别看了,阿黄,让他走得清净些。”

她把我带回她家,就在隔壁的平房,屋里比老李的家亮堂,摆着台老式缝纫机,踏板上落着层薄灰。张奶奶给我找了个纸箱,铺了件旧毛衣,“以后你就在这儿住,啊?”她说话时声音还发颤,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我趴在纸箱里,没动。这里的味道很陌生,没有煤烟味,没有烟草味,只有缝纫机的机油味,刺得我鼻子发酸。张奶奶端来一碗粥,和老李做的不一样,稀得能看见碗底,我舔了两口就放下了。

“是不是不合胃口?”她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块肉干,“这个给你,以前你家老李总买这个。”

肉干的味道很熟悉,是老李常给我叼的那种,硬邦邦的,越嚼越香。可我没胃口,叼着肉干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隔壁的门紧闭着,门缝里塞着的旧报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谁在里面翻东西。

张奶奶来拉我:“别等了,老李不回来了。”

我没理她,就那么守在门口。从天亮守到天黑,雪光把巷子照得发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的。有脚步声从巷口过来,我竖起耳朵,尾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可那是穿皮鞋的声音,“噔噔”地敲着地面,不是老李的布鞋蹭地的沙沙声。

夜里我没睡,躺在纸箱里听动静。张奶奶的呼噜声很轻,像小猫在喘气,可我总觉得耳边有老李的咳嗽声,一下一下,从隔壁飘过来。我悄悄溜下床,用爪子扒开张奶奶家的门,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像针。

隔壁的门锁着,钥匙大概被社区的人收走了。我趴在门口,鼻子贴在门缝上,使劲闻。里面的味道还在,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药味,像被雪冻住了,一点一点往外渗。我用爪子扒门,木头发出“吱呀”的惨叫,可门就是不开。

“阿黄!你在这儿干啥?”张奶奶举着灯笼追出来,灯笼的光在雪地上晃出个圆,“快回来,冻死了!”

她把我抱回去,用毛巾擦我爪子上的雪,毛巾有点硬,擦得我疼。“你这傻狗,”她摸着我的头,手很凉,“老李不在了,你得好好活着,不然他该不放心了。”

我不懂什么叫“不在了”,只知道他没回来。第二天张奶奶去买菜,我跟着她,趁她和摊主说话的空当,溜回了老李的家门口。门还是锁着,我绕到后窗,窗缝很大,够我钻进去。

屋里比外面还冷,煤炉早就灭了,烟囱里结着冰碴。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细的光带,里面飘着无数的尘埃,像小虫子在飞。藤椅还在原来的地方,上面搭着那条灰色的围巾,围巾上落了层灰,像撒了把土。

我跳上藤椅,窝在老李常坐的位置,那里还有点温度似的。我把鼻子埋进围巾里,能闻到他的味道,很淡,可我抓得住。围巾的毛线蹭着我的脸,有点扎,像他的胡茬。

厨房里,那天被我掀翻的盆还在地上,碎瓷片闪着白光。我把盆叼起来,放在灶台上,又把碎瓷片一块一块叼到墙角,虽然知道拼不起来,可就是想这么做。老李以前总说:“东西坏了,得拾掇拾掇,不然看着心烦。”

我在屋里转来转去,把他扔在地上的袜子叼到床底,把窗台上的空药盒扒进抽屉,把掉在藤椅下的烟蒂堆成一小堆。做完这些,我趴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夸我:“阿黄真能干。”

可等了很久,门还是没开。巷子里有孩子打闹的声音,有收废品的铃铛声,就是没有那串钥匙的“叮当”声,没有他进门时那句“阿黄,我回来了”。

天黑时,张奶奶找来了,她站在门口,看着屋里被我“收拾”过的样子,眼圈又红了。“你这是……”她没说下去,只是蹲下来,“回家吧,啊?”

我没动,叼来他放在床头的旧布鞋,放在她面前。布鞋上的泥还没掉,鞋头的破洞对着外面,像在看什么。张奶奶拿起布鞋,用袖子擦上面的灰,擦着擦着就哭了:“老李啊……你看这狗……”

她没再拉我,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临走时说:“我给你留着门,冷了就回来。”

夜里的屋子更冷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呜呜地叫,像谁在哭。我跳下床,把老李的棉背心拖到藤椅上,盖在自己身上。棉背心很重,带着他的味道,压在身上,好像他还搂着我。

我做了个梦,梦见老李坐在藤椅上,给我扔小石子,我跑过去叼,可怎么也跑不到他面前。他的脸模模糊糊的,像蒙着层雾,我急得叫,却发不出声音。醒来时,嘴里叼着棉背心的衣角,湿湿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在老李的屋里守着,晚上冷得受不了,就回张奶奶家待一会儿。张奶奶每天都来送吃的,有时是粥,有时是馒头,她总说:“多吃点,看你瘦的。”可我吃不下,总觉得老李会突然推门进来,看见我在别人家吃饭,会不高兴。

有天张奶奶带来个人,穿得干干净净的,手里拿着串钥匙。那人打开老李的门,在屋里转来转去,指着衣柜说:“这个能卖五十。”指着藤椅说:“这个当柴火烧都嫌费劲。”

我对着他龇牙,喉咙里发出低吼。那人吓了一跳,踢了我一脚:“哪来的野狗!”

“别踢它!”张奶奶拦在我面前,“这是老李养的狗,通人性。”

那人撇撇嘴,开始翻箱倒柜。他把老李的蓝工装扔在地上,把铁盒里的照片拿出来看了看,随手丢在一边。当他拿起藤椅上的围巾时,我扑了上去,死死咬住他的裤腿。

“疯狗!”他一脚把我踹开,我撞在墙上,脑袋嗡嗡响。张奶奶赶紧把我抱起来,对着那人喊:“你别碰他的东西!老李刚走没多久!”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说第二天来拉东西。张奶奶抱着我,手一直在抖:“别怕,阿黄,有我在。”

我趴在她怀里,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丫头笑得刺眼。我突然挣脱她的怀抱,跑过去把照片一张张叼起来,放进铁盒里,再把铁盒塞进床底最深的地方,用旧衣服盖住。

这是老李的东西,不能给别人。

第二天,那人果然来了,还带了辆三轮车。张奶奶拦在门口,手里拿着根拐杖:“谁敢动老李的东西,我就跟谁拼命!”那人骂了几句,看见张奶奶真要往他身上撞,悻悻地走了。

张奶奶坐在门口,喘了半天,对我说:“没事了,阿黄,东西都给你保住了。”

我趴在她脚边,舔了舔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像老槐树的皮,可很暖。

雪化的时候,巷子里的泥能陷进爪子。张奶奶帮老李打扫屋子,我跟在她后面,她擦桌子,我就叼抹布;她扫地上的灰,我就用爪子扒拉墙角的蛛网。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暖的,像老李还在时那样。

“你看这窗台,”张奶奶指着窗台上的小石子,“老李攒了不少呢,说是给你留的。”

那些石子被雪水泡得发亮,圆滚滚的,像一颗颗小太阳。我把石子叼进铁盒里,和照片放在一起。这里面装着的,都是不能丢的东西。

有天下午,我趴在藤椅上晒太阳,听见巷口有人喊:“收废品喽——”声音很像老李以前去废品站时听见的。我一下子跳起来,跑到门口,看见个穿军大衣的老头,推着三轮车慢慢走。

不是老李。老李的军大衣早就磨破了袖口,三轮车的铃铛也早就不响了。

我失落地回到屋里,看见张奶奶站在藤椅旁,手里拿着件新做的棉窝。“给你缝的,”她把棉窝放在藤椅下,“以后天暖和了,你就在这儿待着,不用来回跑了。”

棉窝很软,里面塞着新棉花,带着股线香味。我钻进去,刚好能把身体蜷起来。张奶奶摸着我的头:“老李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高兴。”

我抬起头,看见墙上的日历被风吹得翻页,哗啦啦的,像老李翻相册的声音。已经开春了,窗外的老槐树枝桠上冒出了绿芽,小小的,像米粒。

护城河的柳絮该飘了吧?像老李说的,像雪一样。

我趴在新棉窝里,闻着屋里淡淡的烟草味,听着巷子里的脚步声。有小孩跑过的“咚咚”声,有自行车的“叮铃”声,偶尔也会有布鞋蹭地的沙沙声,每次听到,我的心都会跳得飞快,尾巴摇得停不下来。

可每次门被推开,进来的都是张奶奶,她手里端着粥,笑着说:“阿黄,吃饭了。”

我知道,老李不会回来了。

可我还是要守着这里。守着他的藤椅,守着他的棉背心,守着窗台上的小石子,守着铁盒里的照片和槐树叶。

等槐树叶绿了,等柳絮飘进窗户,等秋天的落叶堆在门口,我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张奶奶给我缝了新棉窝,告诉他石子攒了满满一盒,告诉他我每天都在藤椅上晒太阳,就像他以前那样。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藤椅上的围巾,围巾晃啊晃,像在点头。

我把脸埋进棉窝,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烟草味。

就像他还在身边。

就像,他从来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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