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拆不掉的家
拆房子的机器轰鸣声是从凌晨开始的,像头怪兽在巷口嘶吼。我从藤椅上惊醒时,窗玻璃已经震得发颤,墙上的“拆”字被晨光染成了橘红色,像道流血的伤口。
张奶奶的儿子来过了,放下的粥还温着,可我没心思吃。我趴在门口,看着隔壁的平房被机器推倒,墙皮簌簌往下掉,扬起的尘土遮得太阳都发了白。有工人扛着铁锹走过,看见我,吆喝了一声:“哪来的狗!赶紧走!”
我没动,只是把尾巴夹得更紧了。这里是我的家,是老李的家,他们不能把它拆掉。
机器越来越近,履带碾过地面的声音像闷雷,震得我爪子发麻。有个戴安全帽的人走过来,手里拿着根棍子,“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棍子捅在我背上,不疼,可很凉,像冬天的雪。
我往屋里退了退,躲到藤椅后面。藤椅的藤条被震得哗哗响,那条灰色的围巾从椅背上滑下来,落在地上,像条断了的蛇。我叼起围巾,塞进棉窝深处,那是老李的围巾,不能被机器轧到。
张奶奶拄着拐杖来了,颤巍巍地拦在机器前:“等会儿!让我把狗带走!”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可谁也没理她,工人喊着号子,机器的大臂已经伸向了屋顶。
“阿黄!快出来!”张奶奶朝屋里喊,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窗台上的仙人掌。仙人掌的刺在震动中折断了几根,绿油油的身子歪向一边,像在向我求救。我跑过去,用嘴叼起花盆,花盆边缘很锋利,割得我嘴角生疼,可我没松口。
我把花盆放在门口,又跑回屋里,叼起老李的蓝工装——它还挂在绳子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工装很沉,拖在地上,像拖着块浸了水的石头。
“傻狗!别管这些了!”张奶奶哭得更厉害了。
可我不能不管。这是老李的工装,上面有他的汗味,有他的烟草味,有他给我倒粥时蹭上的米渍。我把工装放在花盆旁边,又转身去叼藤椅。藤椅太沉了,我叼不动,只能用爪子扒着椅腿,一步一步往门口挪,爪子被磨得生疼,渗出血珠,滴在地上,像颗颗小红豆。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屋顶的瓦片开始往下掉,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响。有块瓦片落在我脚边,碎成了好几片,我吓得缩了缩,可还是没停。
就在这时,张奶奶的儿子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抱起来:“妈!你先走!我带它出来!”他的胳膊很有力,勒得我喘不过气,可我还是死死叼着蓝工装的衣角。
他抱着我冲出屋子的瞬间,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屋顶塌了。我回头看,只看见漫天的尘土,老李的藤椅、我的棉窝、窗台上的铁盒(我昨天忘了埋进槐树底),全都被埋在了下面,连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老李的家……没了……”张奶奶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拐杖掉在一边,被机器的履带碾成了两段。
我趴在张奶奶儿子的怀里,看着那堆废墟,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嚎。嘴里的蓝工装被我咬得变形,衣角的线头缠在牙齿上,刺得我舌头发麻。仙人掌的花盆摔碎了,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流出来,像在流血。
他们把我带到张奶奶家。张奶奶家的院子里有棵石榴树,枝头挂着几个青石榴,像小灯笼。张奶奶的儿子把我放在地上,拿出碘伏,想给我擦嘴角的伤口:“别动,擦了就不疼了。”
我躲开了,叼着蓝工装跑到石榴树下,蜷缩在树根旁。这里的味道很陌生,没有烟草味,没有煤烟味,只有石榴树的涩味,刺得我鼻子发酸。
张奶奶端来温水,用棉花蘸着给我擦嘴角:“不疼了,啊?以后就在这儿住,奶奶给你搭新窝,比以前的还暖。”她的手很轻,可我还是想起了老李给我擦嘴的样子——他总是用粗糙的袖口,擦得我脸颊痒痒的,然后笑着说“傻狗,吃这么急”。
那天下午,我趴在石榴树下,看着蓝工装慢慢被风吹干。工装上的褶皱里卡着很多尘土,是从老李的屋里带出来的,我用舌头一点一点舔掉,舔到布料磨得舌头生疼,也没停下来。
张奶奶给我搭了个新窝,用新棉花和花布做的,软得像团云。可我没进去,还是趴在石榴树下,蓝工装就垫在我身子底下,像垫着块温暖的石头。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老李坐在藤椅上,阳光落在他的白头发上,他正往我碗里倒热粥,粥香混着烟草味,飘得满屋子都是。我跑过去,想趴在他脚边,可刚靠近,他就像烟一样散了,只剩下藤椅空着,碗里的粥凉得结了层皮。
我从梦里惊醒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静悄悄的,石榴树的叶子上挂着露水,亮晶晶的。我叼起蓝工装,悄悄溜出张奶奶家,往巷子的方向跑。
废墟还在,被晨光笼罩着,像座小小的山。我趴在废墟前,看着那些断砖碎瓦,好像还能看见老李坐在藤椅上的影子,看见我趴在他脚边啃骨头,看见柳絮从窗缝里飘进来,落在他的蓝工装上。
有只麻雀落在废墟上,啄着地上的米粒——那是张奶奶昨天送来的粥,洒在了塌房前的地上。我没赶它,只是看着它啄完米粒,扑棱棱飞走了,飞向老槐树的方向。
我站起身,往老槐树下跑。老槐树没被拆掉,树干上还留着我以前蹭痒痒的痕迹,树皮被磨得光溜溜的。我用爪子刨开树下的土,埋在里面的铁盒露了出来,盒身被震得凹进去一块,可锁还好好的。
我叼起铁盒,又跑回废墟前,把铁盒放在一堆相对完整的砖头上。铁盒里有照片,有槐树叶,有小石子,这些都是老李的宝贝,现在该和他的家待在一起。
风从废墟上吹过,带着尘土的味道,也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那是从蓝工装上飘来的,混在尘土里,像老李在轻轻叹气。
我趴在铁盒旁边,把蓝工装铺在地上,像铺了块小小的毯子。阳光爬上来,照在工装上,照在铁盒上,也照在我身上,暖暖的,像以前在老李屋里晒太阳的样子。
张奶奶和她儿子找来了,看见我,都松了口气。“你这狗……”张奶奶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非要守着这儿吗?”
我舔了舔她的手,没动。
张奶奶的儿子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包里拿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些碎布和针线。他蹲下来,把蓝工装铺平,一针一线地缝补被我叼破的衣角,动作笨笨的,像个刚学针线活的小孩。
“缝好了,还能穿。”他说,声音有点哑。
张奶奶坐在我身边,从兜里掏出颗小石子,放在铁盒上:“这是上次在槐树下捡的,跟老李攒的那些很像,给你添上。”
风又吹来了,带着远处护城河的水汽,带着巷口水果摊的瓜香,也带着老槐树的叶味。我抬起头,看见天上飘着些柳絮,零零星星的,像被风吹散的记忆。
废墟还在,可我的家没拆。
只要我还记得老李的样子,记得他的咳嗽声,记得他给我扔石子的笑,记得蓝工装上的烟草味,这个家就永远在。
铁盒里的槐树叶在风里轻轻响,像在说:“阿黄,别怕。”
我把下巴放在铁盒上,闭上眼睛。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蓝工装的布料贴着皮肤,像老李的手在轻轻抚摸。
好像又听见他说:“阿黄,跟我回家吧。”
这次,我没有犹豫,轻轻“汪”了一声。
嗯,我在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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