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松小说网 > 藤椅下的落叶与狗 > 第0009章老槐树下的守望

第0009章老槐树下的守望


废墟上的尘土渐渐落定,露出青灰色的砖和断裂的木梁,像一头死去的巨兽,骨架散落在巷子里。我每天都要从张奶奶家溜出来,趴在那堆砖瓦旁,铁盒被我挪到了老槐树下——那里能遮点阴凉,也离原来的家更近。

张奶奶不再拦我,只是每天多往我嘴里塞个馒头,“路上吃,别饿坏了”。她的儿子会跟着来,帮我把铁盒周围的碎石子扫开,有时还会带来块木板,铺在地上让我垫着睡,“地上凉,别生病”。

老槐树的叶子绿得发黑,枝桠伸得老远,像在给我搭个凉棚。有天我正趴在树下打盹,被一阵“咔嚓”声惊醒,看见几个工人拿着锯子,围着老槐树转悠。

“这树碍事,得锯掉。”一个工人说,手里的锯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我猛地站起来,对着他们龇牙低吼,喉咙里的声音又沉又凶,是我以前从没用过的调子。工人们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哪来的野狗!”

“别碰这棵树!”张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来了,拦在我前面,“这是老李当年亲手栽的,跟他儿子同岁!”

工人们愣了愣,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叹了口气:“老人家,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这树挡着新路了。”

“规矩是人定的!”张奶奶的拐杖往地上一顿,“要锯树,先把我锯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倔劲,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土里。

后来社区的人来了,和张奶奶说了半天话,不知怎么,锯树的事就搁下了。工人们撤走时,那个年纪大的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槐树,摇了摇头:“真是条认死理的狗。”

我趴在树根旁,看着张奶奶用手帕擦汗,她的手还在抖,可眼睛亮得很。“保住了,”她摸着树干,像摸着老朋友的胳膊,“老李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老槐树保住了,就像保住了最后一根线,把我和老李的日子连在一起。我开始在树下做窝,用张奶奶送来的旧棉絮,铺在树根凹进去的地方,刚好能蜷下我的身子。铁盒就放在窝边,张奶奶帮我修好了锁扣,说“这样宝贝就不会掉出来了”。

有天傍晚,我正趴在窝里看夕阳,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戴草帽的老头,以前总在槐树下和老李下棋。他拄着拐杖,站在废墟前,看了很久,叹了口气:“老李啊,你说这世道变得快,可不是咋的。”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慢慢走过来:“是阿黄吧?还认得我不?”他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在我面前,“老李以前总给你带这个,你最爱吃橘子味的。”

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橘黄色的糖块,阳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我没动,老头把糖剥开,放在我嘴边:“吃吧,甜的。”

橘子味在舌尖散开时,我突然想起老李。他总把糖纸剥开一半,留一半让我自己叼着,糖块在嘴里化得很慢,甜味能留很久。有次我把糖纸叼到他手心,他笑着说:“阿黄还知道给我留着?”

老头坐在树根上,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说老李年轻时多有力气,能扛着百斤的麻袋走三里地;说那个梳麻花辫的女人总给老李送午饭,饭盒里的咸菜都是切得细细的;说丫头小时候总爱骑在老李脖子上,揪着他的头发喊“驾”。

“那时候多好啊,”老头叹了口气,“一家子热热闹闹的,不像现在……”他没说下去,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你守着也好,总得有人记着这些事。”

他走的时候,把那颗糖纸折成了小方块,放在铁盒上:“给老李留着,他以前就爱捡这些小玩意儿。”

秋风吹起来的时候,老槐树的叶子开始往下掉,一片一片,落在我的窝里,落在铁盒上。我每天都会把落叶扫到树根下,堆成一小堆,张奶奶说“这叫落叶归根,树也认家”。

有天我正在扫落叶,看见个穿蓝工装的年轻人,背着个帆布包,站在废墟前拍照。他的工装和老李的很像,只是没那么旧,袖口也没磨出毛边。

“你是……老李爷爷的狗吗?”年轻人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慢慢走过来,“我爸常提起你,说你是条好狗。”

他从包里拿出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就是老李铁盒里那张丫头堆雪人的照片,只是照片上多了个年轻的老李,背不驼,头发黑,正笑着给雪人围围巾。

“这是我爷爷,这是我姑姑。”年轻人指着照片说,“我爸是我爷爷后来抱养的,总说没见过姑姑,只听爷爷讲过她堆雪人的故事。”

他蹲下来,看着铁盒:“这里面是不是有姑姑的小鞋子?我爸说爷爷总宝贝似的藏着。”

我用爪子把铁盒往他面前推了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那双红布小鞋,手指轻轻摸着鞋头的小花:“真小啊……”他的声音有点抖,眼眶红了。

年轻人在树下坐了很久,给我讲他爸的事——说他爸总梦见爷爷,说爷爷在梦里总喊“阿黄”;说他爸特意托人打听,才知道爷爷走了,房子也拆了;说他这次来,就是想看看爷爷住过的地方,看看这条被爷爷挂在嘴边的狗。

“我爸说,等他退休了,就来这儿守着,”年轻人把小鞋放回铁盒,“像你一样。”

他走的时候,留下个小小的录音机,里面录着他爸的声音,有点像老李,只是年轻些:“阿黄啊,辛苦你了,替我们守着老爷子……”

我把录音机叼进窝里,每天都听几遍。那声音混着老槐树的风声,像老李在跟我说话,说他没说完的话,说那些藏在心里的牵挂。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第一场雪落下时,我正趴在窝里听录音机。雪花落在铁盒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盐。张奶奶裹着厚厚的棉袄来了,手里拎着个棉垫:“给你垫着,比旧棉絮暖。”

她把棉垫铺在我窝里,又从兜里掏出个热水袋,灌了热水,用毛巾裹着放在我脚边:“跟老李以前给你弄的一样,热乎吧?”

热水袋隔着毛巾传来温度,暖得我直想打盹。张奶奶坐在树根旁,看着雪花落在废墟上,“老李以前总说,雪能盖住脏东西,来年开春,啥都能重新长出来”。

我抬起头,看见雪花落在她的白头发上,和头发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头发。她的咳嗽声也重了,像老李当年那样,咳得背都驼了,可她总说“没事,老毛病”。

有天雪下得特别大,张奶奶没来。我趴在窝里等,等了一天,雪都没停。傍晚时,她儿子来了,眼睛红红的:“阿黄,我妈……走了。”

我愣了愣,没明白“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跟你家老李一样,去好地方了,不用再咳嗽了。”

我突然想起张奶奶总说的话——“去好地方了”。原来“走了”就是去那个有丫头、有麻花辫女人、有暖炉和热粥的地方。

我叼起那个热水袋,往张奶奶家跑。她家的门没锁,院子里的石榴树落满了雪,像个白胡子老头。屋里空荡荡的,缝纫机上还放着没缝完的布,是给我做新窝用的,蓝颜色的,像老李的工装。

我把热水袋放在缝纫机上,那里还有张奶奶的味道,淡淡的肥皂香。雪花从窗户缝里飘进来,落在布上,慢慢化成水,像谁在掉眼泪。

回到老槐树下时,天已经黑了。雪还在下,废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花。我钻进窝里,把录音机放在耳边,听着那个像老李的声音:“阿黄啊……”

雪花落在窝边,簌簌的响,像张奶奶在说“暖不暖”,像老李在说“跟我回家”,像丫头在喊“堆雪人喽”。

我把下巴放在铁盒上,铁盒被雪冻得冰凉,可里面的小石子、槐树叶、照片,都带着暖暖的温度,是那些日子留下的热乎气。

老槐树的枝桠在雪夜里轻轻摇晃,像在给我唱首古老的歌。我知道,张奶奶也去那个好地方了,她会告诉老李,我还守着这里,守着老槐树,守着铁盒里的宝贝。

她会告诉老李,雪又下了,像那年他给我买西瓜的夏夜,只是这次,落在身上不冷,暖暖的,像他的手。

我闭上眼睛,听着雪落的声音,听着录音机里的声音,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很稳,像老槐树的根,扎在土里,扎在这片被记住的地方。

天亮时,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我抬起头,看见老槐树上的雪往下掉,簌簌的,像谁在撒糖。

远处传来护城河的水声,哗啦哗啦,像老李当年教我捡石头时的笑声。

我知道,只要这棵树还在,只要铁盒还在,只要我还记得,那些日子就永远活着,在风里,在雪里,在每片落下的槐树叶里。

就像老李说的,落叶归根,人也一样。

我守着的,从来不是一堆废墟,是根。


  (https://www.misongxs.com/xs/75032/49866510.html)


1秒记住米松小说网:www.misong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iso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