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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7章青石板上的年轮


青石板铺好的第三天,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老槐树的叶子洗得发亮,也把太极推手器上的红漆淋得更艳,像朵开在铁架上的花。我趴在石凳上,看着雨水顺着“藤条”纹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汇成细细的溪流,绕过那些刻着字的凹槽,像在辨认上面的故事。

***蹲在黄瓜架下,往土里插新的竹竿。今年的黄瓜藤比去年长得旺,藤蔓顺着旧架爬上去,又抽出新的须子,缠在推手器的铁架上,把红漆和绿叶缠成了一团。“这藤真能钻,”他用剪刀剪掉疯长的枝桠,“跟丫头似的,哪儿都想去看看。”

胖阿姨端着碗荠菜饺子过来,雨珠打湿了她的头巾,像缀了圈碎钻。“刚包的,给你和阿黄尝尝鲜。”她把碗放在石凳上,看着缠在铁架上的黄瓜藤笑,“这菜也懂事儿,知道往热闹地方凑。”

饺子的热气混着雨气飘过来,荠菜的清香味钻进鼻子。我吃了两个,把剩下的推给三花猫——它的崽已经能跑能跳了,三只小猫围着碗打转,尾巴竖得像小旗杆。***看着它们笑,突然说:“等秋收了,把这棚子扩扩,给猫母子搭个小窝。”

胖阿姨往他碗里夹了个饺子:“你呀,对猫都比对自己上心。前儿个看见你给山楂苗搭遮雨棚,膝盖都跪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苗是金疙瘩。”

***摸了摸膝盖,不在意地笑:“我爸以前护着他那盆仙人掌,比护着我还紧。有回下冰雹,他把棉袄脱下来盖在花盆上,自己冻得直哆嗦,说‘这玩意儿跟人一样,得疼着’。”

雨停时,社区的王主任带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过来。老太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拄着根雕花木杖,杖头刻着只小松鼠,尾巴卷成个圈。“建国,这是赵奶奶,以前跟你李爷爷在一个废品站上班,特意从城西过来的。”

赵奶奶的眼睛不太好,眯着眼睛打量石凳和推手器,木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老李常跟我念叨,说家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有只通人性的狗,”她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今儿一看,果然没骗我。”

***往石凳上垫了块棉垫,请她坐下,又从棚子拿出个搪瓷缸,沏了杯热茶。“我爸总提您,说您当年帮他照看丫头,还给丫头做过布娃娃。”

“那丫头,眼睛亮得像星星,”赵奶奶捧着茶缸,指节在缸沿上轻轻敲,“有回我带了块桂花糕,她掰了一半给阿黄,自己啃另一半,说‘狗也得吃甜的’。”她突然转向我,虽然看不清,却准确地朝着我的方向笑,“阿黄,还记得不?那糕是我孙媳妇做的,放了蜜桂花。”

我往前凑了凑,用头蹭了蹭她的裤腿。她的裤腿上沾着点泥土,带着老房子墙根的味道,像很多年前老李裤脚上的味道。

赵奶奶从布包里掏出个布偶,是用蓝碎花布缝的小狗,耳朵耷拉着,眼睛是用黑豆缝的——和***孙子缝的那个很像,只是更旧些,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这是当年丫头缠着我做的,说要给阿黄当伴儿,后来丫头走了,我就一直收着。”她把布偶放在石凳上,“现在物归原主。”

布偶的肚子里塞着些硬邦邦的东西,***拆开线一看,是几颗晒干的桂花,黄灿灿的,还带着淡淡的香。“这是丫头摘的,说要留着给我爸泡茶,”赵奶奶的声音有点抖,“她总说,等她长大了,要在老槐树下种满桂花树,让爷爷天天闻香。”

***把桂花小心地倒出来,装进个小玻璃瓶,和老李的烟盒放在一起。“等秋收了,我就去买棵桂花树苗,种在青石板旁边,”他看着赵奶奶,“也算圆了丫头的愿。”

赵奶奶在树下坐了很久,讲了很多老李年轻时的事。说他刚到废品站时,总把别人不要的旧书捡回来,晚上就着煤油灯看;说他跟梳麻花辫的女人处对象时,笨手笨脚地买了串糖葫芦,结果被冻成了冰疙瘩;说丫头出生那天,他抱着个红布包,在废品站门口转了十八圈,见人就说“我有闺女了”。

“他总说,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想守着老婆孩子,守着这棵树,”赵奶奶用木杖敲了敲青石板,“现在看来,他做到了。”

临走时,赵奶奶摸出个小小的铜铃铛,系在布偶的脖子上。“这是丫头的长命锁上拆下来的,”她晃了晃布偶,铃铛“叮铃”响,“以后阿黄听见这声,就当是丫头在喊它。”

铃铛声在雨后天晴的空气里飘得很远,像根细细的线,把过去和现在串在了一起。胖阿姨送赵奶奶到巷口,回来时眼眶红红的:“赵奶奶说,她孙媳妇生了对双胞胎,想让其中一个随老李的姓,叫‘李念槐’,念想的念,槐树的槐。”

***正在给山楂苗浇水,闻言手顿了顿,水珠落在陶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好,”他低声说,“就叫念槐。”

接下来的日子,***总在傍晚时坐在青石板上,对着老槐树发呆。有时会拿出赵奶奶给的布偶,晃一晃,听铃铛响;有时会把桂花瓶放在鼻子前,闻半天;有时会给黄瓜藤松松土,嘴里哼着老李当年常哼的调子。

有天夜里,我被奇怪的声音吵醒。棚外的青石板上,***正用粉笔在上面写字,月光照着他的背影,像幅剪影画。我凑过去看,他写的是“丫头”“老李”“槐花”,还有我的名字“阿黄”,每个字都写得很大,笔画里带着抖。

“我爸以前总说,字是人的影子,写在地上,就像人站在这儿,”他看见我,把粉笔递给我,“你也来划两道。”

我用爪子蘸了点露水,在“阿黄”旁边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像个没封口的**。***笑了,用粉笔把圈补成个太阳:“这样好,亮亮堂堂的。”

青石板上的字被露水洇开,渐渐模糊,可那些笔画像生了根,长进石板的纹路里。我知道,就算被雨水冲掉,被行人踩平,它们也会像老槐树的根,在地下慢慢伸展,长成一圈圈看不见的年轮。

胖阿姨的儿子带着工人来铺新的青石板,这次是往老槐树的另一侧铺,要连到护城河的岸边。“王主任说,要把这儿改成‘记忆长廊’,”他拿着图纸给***看,“把老街坊的故事都刻在石板上,让孩子们知道以前的事。”

***指着图纸上的空白处:“给我留块大的,我要自己刻。”

他真的买了把刻刀,每天清晨就蹲在青石板上,一点一点地凿。先是刻了棵小小的槐树,枝叶歪歪扭扭的,像刚栽下时的样子;接着刻了个藤椅,椅背上搭着条围巾;最后刻了只狗,趴在椅子旁边,尾巴翘得高高的。

刻到狗的眼睛时,他的手突然抖了,刻刀在石板上划了道歪线。“当年我爸给我刻木手枪,也总在这儿手抖,”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说太用心了,手就不听使唤。”

胖阿姨送早饭过来时,看着石板上的画笑:“这狗刻得真像阿黄,就是尾巴太翘了,它平时哪有这么得意。”

“就得翘着,”***把刻刀放在一边,“我爸总说,阿黄是条有福气的狗,得昂首挺胸的。”

青石板铺到护城河岸边那天,社区来了很多人。王主任剪了彩,胖阿姨的孙子抱着布偶站在最前面,铃铛“叮铃”响个不停。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刻的画前,用手指摸着狗的尾巴:“爷爷,这狗在笑呢。”

***摸着她的头,望向老槐树。阳光穿过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眼睛在眨。黄瓜藤顺着推手器的铁架爬上去,开出嫩黄的花,有蜜蜂嗡嗡地飞来,落在花蕊上,也落在刻着“李念槐”的石板上——那是胖阿姨的儿子特意留的位置,等着那个叫念槐的孩子来添上自己的名字。

我趴在石凳上,看着赵奶奶给的布偶被风吹得轻轻晃,铃铛声混着孩子们的笑,混着护城河的水声,混着老槐树的叶响,像支永远唱不完的歌。***坐在青石板上,往烟斗里装烟丝,烟丝的味道飘过来,和桂花的香、黄瓜的清、雨的润,缠在一起,成了这个夏天最安稳的味道。

远处的火车又鸣笛了,长而悠扬。我知道,这笛声里藏着很多东西:有老李当年送儿子上火车的牵挂,有***千里迢迢来寻根的念想,有那个叫念槐的孩子还没出生的期待,还有我趴在石凳上,看着青石板上的年轮一圈圈长下去的,长长的时光。

雨又开始下了,细细的,软软的。青石板上的刻痕盛着雨水,像些小小的镜子,映着老槐树的影子,映着***带着笑的脸,也映着我——一条趴在时光里的狗,守着一个永远不会散的家。

雨水在青石板的刻痕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老槐树晃动的枝叶,像把打碎的绿琉璃。***蹲在“记忆长廊”的尽头,手里拿着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正往石板的缝隙里塞。“这样下雨时,水就不会渗进刻痕里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我爸以前铺院子,就爱用这法子,说石头能锁住土气。”

我叼着块刚捡的碎瓷片走过去,瓷片上还留着半朵青花,是胖阿姨家摔碎的碗沿。他接过瓷片,小心地嵌在“藤椅”图案的扶手处:“正好补个缺,像我爸当年给藤椅绑的红布条。”

补完最后一块石板时,天已近黄昏。护城河的水面泛着橘红色的光,把岸边的芦苇都染成了金的。有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扛着摄像机走来,是戴眼镜的记者带来的同事,说要拍段“老物件与新故事”的纪录片。

“李大爷,能讲讲这青石板上的画吗?”年轻人举着话筒,镜头对着刻着狗的那块石板。

***摸了摸我的头,指尖带着鹅卵石的凉:“这狗叫阿黄,陪了我爸十年。有年冬天我爸发高烧,是它叼着药瓶跑到社区医院,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危险了。”他指着石板上狗尾巴旁的小坑,“这儿原来刻了颗小石子,是我爸总跟阿黄玩的那种,前两天被孩子踩掉了,我找了颗新的补上。”

摄像机的红灯亮着,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和刻着的老李的藤椅重叠在一起。“我爸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就知道用行动疼人,”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泥,“有次阿黄生跳蚤,他蹲在院里给它捉了半宿,第二天上班迟到,被工头骂了也不吭声。”

远处传来三花猫的叫声,它的崽不知跑到哪去了,正急得在健身区转圈。***喊了声“咪咪”,三只小猫立刻从推手器的铁架后跑出来,像三个毛茸茸的小毛球。“你看,”他对着镜头笑,“连猫都知道这儿是家。”

记者采访完时,胖阿姨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刚蒸的槐花糕,热气腾腾的,甜香混着雨气飘得很远。“给摄制组的同志尝尝,”她把糕往年轻人手里塞,“这槐花是今早从老槐树上摘的,嫩得很。”

年轻人咬了口糕,眼睛亮了:“真甜!比超市买的好吃。”

“那是,”胖阿姨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手艺是跟老李媳妇学的,她当年总说,槐花得拌着玉米面蒸,才够香。”她突然压低声音,对着***说,“我儿子托人从山东捎了棵桂花树苗,明天就到,正好赶上栽。”

***往嘴里塞了块糕,槐花的甜混着玉米面的粗粝,像小时候的味道。“栽在长廊尽头,挨着护城河,”他说,“丫头说过,要让桂花的香味飘到水里去。”

夜里的雨下得密了些,打在棚子的帆布上,发出“哒哒”的响。***把赵奶奶给的布偶挂在棚顶的挂钩上,布偶脖子上的铜铃铛偶尔被风吹得轻响,像谁在远处喊“阿黄”。他坐在小马扎上,借着煤油灯的光,在个旧本子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雨声缠在一起。

我凑过去看,本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一棵老槐树,一个藤椅,一只狗,还有个小小的桂花树苗。旁边写着行字:“念槐周岁时,带他来看。”

“我查了黄历,下月初五宜栽树,”他合上本子,往炉子里添了块煤,“到时候让胖阿姨的儿子来帮忙,他懂行。”煤炉的火苗舔着煤块,把他的脸映得暖暖的,“我爸当年栽这棵槐树时,也是这么个雨天,他说雨天栽树,根能喝饱水。”

雨停时,天边露出半轮月亮,像块被啃过的月饼。***突然说:“阿黄,带你去个地方。”他往我嘴里塞了块槐花糕,自己揣了个手电筒,往护城河的方向走。

岸边的芦苇荡里积了不少水,踩进去能没过脚踝。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手电筒的光在芦苇间晃,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就在前面,”他指着片被踩平的芦苇,“我爸以前总带丫头来这儿,说能看见星星掉水里。”

他蹲下来,用手掬起一捧水,水里果然映着颗颗亮星。“丫头总说,星星掉水里就变成了鱼,”他把水往我嘴边送,“你看,多亮。”

水珠从他指缝漏下去,落在水面上,碎了满河的星。我突然看见芦苇丛里有个小小的影子,像只小野兔,正怯生生地望着我们。***没惊动它,只是拉着我往回走:“别吓着它,这儿也是它的家。”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说:“其实我妈走的那年,我恨过我爸。”手电筒的光在青石板上晃,照亮了刻着的“丫头”两个字,“我觉得是他没照顾好我妈,直到后来看见他偷偷对着我妈的照片哭,才知道他心里比谁都疼。”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星星听见。“有次我整理他的箱子,发现里面有件我妈织了一半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的,他一直没舍得扔,说‘等天冷了,接着织完给阿黄当窝’。”

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在块青石板上,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桂花,是他白天偷偷补刻的。“丫头说要种桂花树的那天,我爸在日记里写‘等桂花开了,就给她做桂花糖’,”他蹲下来,手指摸着刻痕,“他总说,日子得有点盼头,不然熬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胖阿姨的儿子果然拉来了桂花树苗。树苗裹着厚厚的土球,枝干上还缠着保湿的草绳,像个裹着襁褓的婴儿。***蹲在长廊尽头的空地上,用铁锹慢慢挖坑,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铺床。

“坑得挖三尺深,”他往坑里撒了把碎骨头,是我昨天啃剩下的肉骨头,“我爸说,骨头能壮根,树长得旺。”胖阿姨的儿子想帮忙,被他拦住了:“我自己来,这是给丫头栽的树,得亲手来。”

铁锹插进土里的声音很闷,像老槐树在呼吸。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拄着拐杖过来,是戴草帽的那位,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包腐熟的羊粪。“给树当肥料,”他把羊粪倒进坑里,“当年老李给槐树施肥,就爱用这个,说味儿冲,劲儿足。”

树苗栽下去时,阳光正好爬过树梢。***往树干上系了条红布条,是胖阿姨给的,上面还绣着朵小槐花。“这样就不会认错了,”他退后两步,看着树苗在风里轻轻晃,“等明年开花,就知道丫头多喜欢了。”

胖阿姨的孙子抱着布偶跑来,把布偶挂在树苗的枝桠上:“让它陪着小树长大。”布偶脖子上的铜铃铛响了,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也惊起了满树的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给桂花树浇水,用的是护城河的水,说“活水养根”。他还在树周围种了圈薄荷,说“能驱虫,还香”。有回社区的孩子摘了片薄荷叶,他没骂,只是说:“别多摘,留着给树当卫兵。”

青石板上的“记忆长廊”渐渐热闹起来。有老太太搬着小马扎坐在刻着旧粮票图案的石板上,给孩子们讲“凭票买东西”的日子;有老头在刻着老自行车的石板旁,比划着当年怎么用铁丝修链条;还有对年轻情侣,在刻着“老李与妻子初遇”的石板上,用粉笔描了两颗连在一起的心。

***看着这些,总说:“我爸要是在,准得搬个藤椅坐这儿,听一上午。”他从棚子拿出老李的旧烟袋锅,往里面装了点晒干的槐树叶,叼在嘴里,虽然不点燃,却像在咂摸当年的味道。

入夏时,薄荷长得郁郁葱葱,把桂花树围得严严实实。胖阿姨的儿子带着工人来,在长廊边装了两盏太阳能灯,说“晚上也能来看故事”。灯亮起来时,青石板上的刻痕被照得清清楚楚,像铺了条会发光的路。

有天夜里,我被奇怪的响动吵醒。太阳能灯的光线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刻着狗的石板旁,用粉笔涂涂画画。是胖阿姨的孙子,他正往狗的尾巴上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这样阿黄就更漂亮了,”他小声说,手里的粉笔头快用完了。

***没惊动他,只是站在棚子门口笑。等孩子睡着后,他用湿抹布把蝴蝶结擦了,却在狗的耳朵旁,用白色粉笔添了个小小的音符。“丫头以前总给阿黄唱跑调的歌,”他说,“加个音符,算给她留个记号。”

薄荷开花时,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是赵奶奶的孙媳妇,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的小被子上,绣着棵小小的槐树。“这就是念槐,”她把婴儿递到***怀里,“刚满百天,带他来认认家。”

婴儿的小手攥着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槐”字。***抱着他,动作笨笨的,像捧着件稀世珍宝。“你看这树,”他指着老槐树,“等你长大了,它的枝桠能给你挡太阳;你看这长廊,”他指着青石板,“上面刻着你的太爷爷太奶奶,还有个叫丫头的姑姑。”

婴儿似乎听懂了,咯咯地笑起来,小手抓住了***胸前的纽扣,像抓住了片晃动的阳光。赵奶奶的孙媳妇拿出个红布包,里面是颗用红绳系着的山楂核,和当年埋进土里的那颗一模一样。“赵奶奶让我带来的,说埋在桂花树下,给念槐扎根。”

***小心翼翼地接过山楂核,在桂花树下挖了个小坑,把核埋进去,上面盖了块刻着“念槐”的小木牌。“跟你姑姑的山楂苗作伴,”他拍了拍土,“以后你们都在这儿扎根。”

太阳能灯的光落在小木牌上,落在婴儿的笑脸上,落在青石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里。我趴在旁边,看着薄荷的白花在夜里轻轻开,看着***抱着婴儿,在长廊上慢慢走,嘴里哼着那首“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远处的火车又鸣笛了,笛声在夜里传得很远,像在跟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呼应。那时候老李也抱着个婴儿,在这树下哼着同样的歌,婴儿的小手攥着他的手指,像攥着整个世界。

时光好像真的在青石板上打了个结,把过去和现在系在了一起。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青石板上的刻痕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浅,可那些藏在里面的故事,却像薄荷的根,在地下越扎越深。

***抱着念槐,站在长廊的尽头,望着护城河的方向。月光落在他的白头发上,像落了层霜,可他的眼睛亮得很,像老槐树上永远不落的星。“你看,”他轻声说,像是对婴儿,又像是对远处的老李,“家还在,根还在,啥都没变。”

我蹭了蹭他的裤腿,裤腿上沾着薄荷的香,混着泥土的腥,像这个夏天最安稳的味道。青石板上的音符在月光下泛着白,像个永远唱不完的调子,缠着老槐树的叶响,缠着护城河的水声,缠着铜铃铛偶尔的轻响,也缠着我——一条守着时光的狗,在青石板的年轮里,慢慢变老的故事。

天快亮时,露水打湿了薄荷的叶子。***把念槐递给它的妈妈,自己蹲在刻着老李的石板旁,用手指描着藤椅的轮廓。“爸,”他声音轻得像露水,“念槐长得像丫头,眼睛亮亮的。”

石板的刻痕里积着露水,他的指尖划过,荡起小小的涟漪,像时光在轻轻眨眼。我知道,等太阳升起,等孩子们跑来,等桂花树苗抽出新的枝桠,这些刻痕里的故事,还会继续长下去,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一年年,永远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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