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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9章桂花落满长廓时


秋意漫过长廊的青石板时,桂花树终于开了第一簇花。米粒大的黄花藏在叶缝里,不惹眼,却把香气铺得很远,混着薄荷的清冽,缠在老槐树的叶香里,像支被岁月泡软的甜曲子。

我趴在刻着狗的青石板上,看***用竹篮小心翼翼地接住飘落的花瓣。他的动作很轻,竹篮边缘裹着层棉布,是胖阿姨给的旧枕套,怕竹篾碰伤了娇嫩的花。“丫头说过,桂花得轻轻接,不然香味会跑,”他把篮底的花瓣拢了拢,“等攒够了,给念槐做桂花糕。”

胖阿姨端着盆刚晒好的红豆过来,头巾上沾着片槐树叶,像别了枚绿色的徽章。“我把红豆泡上了,明儿就能蒸,”她往竹篮里看了眼,“这花骨朵真精神,比当年老李媳妇栽的那棵开得旺。”

***往红豆盆里撒了把桂花:“让红豆也沾点香。”他指着桂花树下的青石板,那里刻着个小小的“念”字,是上次赵奶奶的孙媳妇带孩子来,用树枝划的,“等念槐会走路了,让他自己刻完这个‘槐’字。”

正说着,巷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戴草帽的老头蹬着车过来,车斗里装着个旧竹筛,筛子里铺着层白纱布,放着些晒干的野菊花。“给阿黄败火的,”他把竹筛放在石凳上,“前儿个见它总舔爪子,怕是上火了。”

我凑过去闻,野菊花的苦香混着桂花的甜,像把两种日子揉在了一起。老头蹲下来,用拐杖指着长廊尽头的芦苇:“当年老李总在这时候去河边割芦苇,说晒干了能给阿黄铺窝,软和。”

***往竹篮里添了把野菊花:“跟桂花混在一起,做出来的糕带点苦,解腻。”他突然笑了,“我爸当年总说,日子就像这糕,得甜里带点苦,才嚼着有滋味。”

老头从车斗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生锈的铜零件,是老式座钟的齿轮。“废品站老王给的,说这玩意儿能给长廊的灯笼当坠子,”他把齿轮摆在刻着老座钟的青石板上,“你看这齿痕,跟当年老李修的那台一模一样,都是时光磨出来的。”

***拿起个齿轮,往推手器的铁架缝隙里塞了塞,大小正合适。“等中秋挂灯笼时,就用它当坠子,”他拍了拍铁架上的红漆,“风吹起来,齿轮转着响,像座钟在走。”

桂花落得最盛的那天,社区的孩子们排着队来捡花瓣。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举着片荷叶当托盘,花瓣落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像颗颗金珠子;戴眼镜的小男孩用玻璃瓶收集落在青石板上的花,说要带回家泡在蜂蜜里;胖阿姨的孙子最贪心,把裤兜塞得鼓鼓的,跑起来花瓣从兜里漏出来,撒了条花路。

***站在长廊边,给每个孩子发张油纸:“垫着接,别把衣服弄脏了。”他看着孩子们趴在青石板上,用手指捻起嵌在刻痕里的花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棚子翻出个旧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红色的塑料皮,边角已经磨白,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老李蹲在老槐树下,丫头举着个玻璃罐,罐子里装满桂花,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是丫头七岁那年拍的,”***用手指拂过照片上的玻璃罐,“她说要把桂花存起来,等爷爷老了,就天天给他泡桂花茶。”

孩子们围过来看照片,指着丫头手里的玻璃罐喊:“跟我的一样!”***把照片放在刻着丫头名字的青石板上,阳光透过桂花的缝隙照下来,照片上的丫头好像在眨眼睛。

“咱们也给丫头存罐桂花吧,”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提议,孩子们立刻响应,七手八脚地往空罐里装花瓣,连青石板刻痕里的残瓣都用小手指抠出来,生怕漏了一点。

***看着他们把装满桂花的罐子放在刻着丫头的石板旁,罐口系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颗小石子——是从护城河捡的,跟老李总扔的那颗一模一样。“丫头肯定高兴,”他声音有点哑,“她总说,有人惦记,就是顶好的日子。”

中秋前一天,胖阿姨带着几个老街坊来做桂花糕。石凳拼成临时的案板,上面铺着白布,红豆泥拌着桂花,甜香漫得整个长廊都是。赵奶奶的孙媳妇抱着念槐也来了,婴儿穿着件虎头鞋,正是丫头当年穿的那双改小的,小手抓着块生面团,糊得满脸都是。

“念槐也来帮忙,”她把婴儿放在铺着棉布的青石板上,婴儿立刻往红豆泥爬,像只刚会挪窝的小奶猫。***赶紧把他抱起来,用沾着面粉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小馋猫,跟你太爷爷一样,见了甜的就走不动道。”

蒸糕的蒸笼就支在长廊尽头,是胖阿姨家传的旧竹笼,笼屉上还留着当年老李帮忙修过的铁箍。蒸汽腾起来,混着桂花的香,把老槐树的影子都染成了甜的。有个老太太掀开笼盖时,蒸汽烫得她缩手,***伸手接过笼盖,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我爸总说,掀笼盖得快,不然香味跑了一半。”

第一笼糕出锅时,夕阳正往护城河沉。金黄的糕上撒着层桂花,像落了层碎金。***先拿起块最小的,放在刻着老李的石板上:“爸,尝尝,比当年的甜。”又拿起块放在丫头的石板旁,“丫头,这是孩子们给你做的,多吃点。”

孩子们捧着桂花糕在长廊上跑,笑声撞在老槐树上,弹回来时带着桂花的香。胖阿姨的孙子举着块糕跑到我面前,非要喂我吃,糕渣掉在刻着狗的青石板上,像撒了把星星。“阿黄也得吃甜的,”他奶声奶气地说,“李爷爷说的。”

夜里挂灯笼时,长廊瞬间亮了起来。太阳能灯串缠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推手器的铁架上挂着红灯笼,灯笼坠着老式座钟的齿轮,风吹过时,齿轮“咔哒”响,像时光在轻轻走。***把孩子们捡的桂花罐放在灯笼下,罐口的红绳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条会飞的红尾巴。

念槐被放在刻着“念”字的青石板上,周围摆着圈桂花糕,像个小小的祭坛。他抓着块糕往嘴里塞,***赶紧把他嘴里的糕抠出来,却被他抓住手指啃,婴儿的牙刚冒尖,啃得痒痒的。“跟丫头长牙时一个样,见啥啃啥,”他笑着说,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

胖阿姨的儿子带着记者来了,摄像机的红灯在夜色里闪,像颗移动的星星。“李大爷,您看这长廊,像不像条串满了故事的项链?”记者举着话筒,声音里带着激动。

***望着被灯笼照亮的青石板,上面的刻痕在光里明明灭灭,像无数个跳动的心脏。“不是项链,”他说,“是根,扎在土里的根,你看这树,这花,这孩子,都是从根上长出来的。”

记者还想追问,却被胖阿姨拉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块桂花糕:“别问了,吃块糕,甜的。”

夜深时,长廊上的人渐渐散了。灯笼还亮着,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幅流动的画。***坐在石凳上,往烟斗里装了点桂花和野菊花,点燃时冒出的烟都是香的。“我爸当年总说,中秋的月亮最懂事,知道把光往人心里照,”他吸了口烟,烟雾在月光里慢慢散,“你看今儿的月亮,把长廊照得跟白天似的,是怕咱看不清念想。”

我趴在他脚边,看着月光落在桂花糕的残渣上,落在婴儿爬过的青石板上,落在那些刻满了名字和故事的凹槽里。远处的火车鸣了声笛,很短,像谁在说“晚安”。

***把烟斗里的灰磕在刻着狗的石板旁,灰里混着没烧尽的桂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阿黄,”他摸了摸我的头,“等明年,咱把山楂苗移到桂花树下,让它们作伴,像我爸和我妈那样,一辈子守在一起。”

我蹭了蹭他的手,他的手带着桂花的甜,带着烟草的醇,带着青石板的凉,像这个秋天最安稳的味道。灯笼的光晕里,有片桂花缓缓落下,正好落在刻着“家”字的青石板上,像给这个字盖了个甜美的印章。

我知道,等桂花落尽,等冬雪覆盖长廊,等明年的新叶爬满枝头,这些刻痕里的故事还会继续长下去。就像老槐树的根,在地下蔓延;像桂花的香,在风里流传;像我们守着的这个地方,永远有光,永远有甜,永远有家。

桂花最后一茬落尽时,青石板上积了层薄薄的金粉。孩子们捡走了最后一把花瓣,说要夹在课本里当书签,长廊突然显得空了些,只有薄荷还绿着,在秋风里摇得热闹。***蹲在桂花树下,用竹耙把残瓣拢成小堆,装进个粗布口袋。“留着冬天泡茶,”他拍了拍口袋,“我爸总说,干桂花藏着夏天的太阳,喝着暖。”

胖阿姨抱着床旧棉被过来,被面是蓝底白花的,边角磨出了毛边。“给棚子添床被,夜里凉了,”她把棉被往帆布上铺,“这是我嫁过来时的陪嫁,当年老李媳妇总借去给丫头盖,说比她的花被暖和。”

棉被上还留着淡淡的皂角香,像很多年前晒在老槐树下的味道。我跳上棚子,趴在棉被上打滚,棉絮里的阳光味混着桂花的甜,把整个身子都裹得暖暖的。***看着我笑:“你这狗,比当年还会享福。”

他从铁盒里翻出个旧账本,是老李的另一本,上面记着“1998年,买桂花糖两斤,丫头换牙爱吃甜”“2005年,阿黄生崽,留桂花糕三块”。字迹比之前那本更潦草,却透着股认真,像怕漏了什么重要的日子。“我爸记了一辈子账,”他用手指划过纸页上的褶皱,“其实是怕忘了我们爱吃啥。”

正说着,戴草帽的老头扛着捆芦苇走来,芦苇杆上还带着芦花,白花花的像团云。“给阿黄铺窝的,”他把芦苇往棚子角落放,“比去年的粗,耐咬。”他蹲下来帮***翻晒桂花,“当年老李割芦苇,总挑最粗的杆,说阿黄带崽时得垫厚点,不然硌得慌。”

芦苇的清香混着桂花的甜,在长廊上漫开来。***突然说:“明儿把山楂苗移到桂花树下吧,你看这土松,适合扎根。”他指着两棵树中间的青石板缝隙,“我爸当年栽槐树,就特意离老房子三尺远,说树得有自己的地儿,人才住得踏实。”

移苗那天,赵奶奶的孙媳妇带着念槐来了。婴儿已经会扶着东西站了,穿着件小夹袄,是用老李的蓝工装改的,袖口还留着***缝补的针脚。“赵奶奶说得来沾沾地气,”她把念槐放在刻着“念”字的青石板上,“让孩子认认他的小树。”

***小心地把山楂苗从陶盆里挪出来,根须已经缠满了盆底,像团乱麻。“你看这根,多能钻,”他往树坑里撒了把碎蛋壳,“我爸说蛋壳壮根,跟给孩子补钙一个理儿。”胖阿姨的儿子帮忙扶着苗,***往坑里填土,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子。

念槐扶着桂花树站着,小手抓住片枯叶,“咿咿呀呀”地喊,像在给树苗加油。***把他抱起来,让他的小手碰了碰山楂苗的新叶:“记住这棵树,是你姑姑的念想。”婴儿咯咯地笑,把枯叶往嘴里塞,***赶紧抠出来,指尖沾着点树汁的绿。

移完苗,***在两棵树中间立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槐与桂,守着”。字是用烧红的铁丝烫的,边缘焦黑,像老树皮的纹路。“这样就不会认错了,”他退后两步看,“我爸当年在菜畦边插木牌,也总这么烫字,说经得住雨。”

秋风起得紧了,老槐树的叶子开始往下掉,像只只黄蝴蝶。***每天早上扫落叶,把最完整的叶片捡起来,夹在老李的账本里。“留着当书签,”他把夹着叶子的账本放在石凳上,“等念槐认字了,就教他念上面的日子。”

有天傍晚,长廊上来了个穿校服的姑娘,背着画板,对着老槐树和桂花树写生。她的画笔在纸上沙沙响,把青石板的刻痕、推手器的红漆、棚子的帆布都画了进去,最后在角落添了只趴在石凳上的狗,尾巴翘得高高的。

“爷爷,这狗叫阿黄吗?”姑娘举着画板问***,“我奶奶总说,老槐树下有只通人性的狗,陪了李爷爷一辈子。”

***看着画板笑:“是叫阿黄,它还陪了我爸的儿子,以后还要陪我爸的重孙子。”他指着画里的桂花树,“再添朵桂花,丫头最喜欢桂花了。”

姑娘添完桂花,把画板送给***:“我奶奶说,这长廊是咱巷子里的念想,得画下来存着。”她指着画里的小木牌,“这三个字真好,守着,比啥都强。”

***把画板挂在棚子的帆布上,正对着石凳。我趴在石凳上,看着画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日子像幅画,一笔一笔添着,慢慢就满了。

第一场霜冻来时,薄荷蔫了,***把它们割下来,阴干了装在布包里。“泡茶喝,败火,”他把布包放在铁盒旁,“我爸夏天总用薄荷煮水,给丫头擦身子,说不长痱子。”胖阿姨送来了新做的棉窝,里面塞着芦花,暖得像团小太阳。“给三花猫母子的,”她摸着小猫的头,“天冷了,别冻着崽。”

小猫们已经长得半大,开始跟着三花猫在长廊上溜达,有时会跳到推手器上,学着我的样子推圆盘,铜铃铛被撞得叮铃响。***看着它们笑:“这窝猫,比阿黄当年还淘。”

冬至那天,社区的人在长廊上摆了桌饺子,老街坊们都来了,围着石凳坐,像家人团聚。胖阿姨的儿子端来锅酸菜饺子,说“按老李当年的方子做的,酸得开胃”;赵奶奶的孙媳妇带来了念槐的小碗,里面盛着三个迷你饺子,是给婴儿玩的;戴草帽的老头拎着瓶白酒,说“跟老李当年喝的一个牌子,辣得够劲”。

***给每个人的碗里都撒了点干桂花:“添点甜,日子就不酸了。”他举起酒杯,对着老槐树的方向:“我爸,我妈,丫头,咱全家在一块儿吃饺子了。”

饺子的热气混着桂花的香,在长廊上漫成白雾。念槐坐在***腿上,抓着饺子往嘴里塞,把醋洒在蓝工装改的夹袄上,像朵小小的黄花。***没嫌脏,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婴儿的嘴,眼里的笑比饺子还暖。

夜里的月光格外亮,把长廊照得像铺了层霜。***坐在石凳上,往烟斗里装了点干桂花和野菊花,点燃时烟圈在月光里慢慢散,像个温柔的梦。“阿黄,”他轻声说,“你看这长廊,多像条路,一头连着过去,一头接着将来,咱就在中间守着,挺好。”

我趴在他脚边,看着月光落在青石板的刻痕里,落在小木牌的“守着”二字上,落在两棵挨在一起的树影里。远处的火车鸣了声笛,很长,像在回应很多年前的某个冬至,老李抱着年幼的儿子,在老槐树下说的那句“饺子要多吃,日子才会胖”。

***磕掉烟斗里的灰,往棚子走:“睡吧,明天还得给桂花树缠草绳,别冻着根。”他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和月光的流动声、树叶的飘落声、三花猫的呼噜声混在一起,像首没唱完的歌。

我知道,等冬雪覆盖长廊,等明年的新叶爬满枝头,这些声音还会继续响下去。就像老槐树的根在地下蔓延,像桂花的香在风里流传,像我们守着的这个地方,永远有热乎的饺子,永远有暖烘烘的棉窝,永远有念槐咯咯的笑,永远有光,永远有甜,永远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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