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1章炉火映着旧时光
冬至的清晨,雪彻底化了,青石板上的水洼盛着淡金色的阳光,把刻痕里的“槐”字照得透亮。***踩着湿漉漉的石板往胖阿姨家走,手里拎着个布兜,装着昨天晒好的山楂干——是给念槐当零嘴的,酸中带甜,胖阿姨说孩子吃了开胃。
胖阿姨家的烟囱已经冒起了烟,煤炉的烟火气混着羊肉的香,在巷子里漫成一片暖雾。“来得正好,”胖阿姨系着围裙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团面,“面刚发好,就等你这‘掌勺的’来调馅了。”
厨房的案板上铺着层薄面,摆着剁好的羊肉馅,旁边是切得细碎的萝卜丁,白生生的冒着水汽。***挽起袖子,往馅里撒了把花椒粉:“你记着,花椒得用当年的新货,麻味才够劲,我爸总说‘饺子馅里的花椒,就像日子里的坎,得有点麻,才嚼着有滋味’。”
胖阿姨的儿子抱着念槐在旁边看,婴儿穿着件红棉袄,手里抓着根擀面杖,敲得案板咚咚响。“这孩子,见啥都想抡两下,”年轻人笑着把孩子往***怀里送,“让太爷爷抱抱,沾沾福气。”
念槐在***怀里咯咯地笑,小手抓着他胸前的纽扣,把山楂干的布兜拽得晃晃悠悠。***往他嘴里塞了片山楂,酸得婴儿眯起眼睛,却不肯吐,吧唧着嘴往下咽。“跟丫头一个样,”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当年丫头吃山楂,酸得直跺脚,偏要再吃一片,说‘酸过才知道甜’。”
调完馅,***坐在灶门前添煤,炉火“噼啪”地跳着,把他的脸映得红堂堂的。胖阿姨擀着面皮,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动的声音,混着婴儿的咿呀声,像支热闹的曲子。“你爸当年总说,冬至的饺子得用柴火烧,”胖阿姨把擀好的面皮摆成圈,“说柴火有灵性,煮出来的饺子带着草木香。”
***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木疙瘩,是戴草帽的老头送的,说烧起来有松脂的香。“他还说,煮饺子时得点三次凉水,一次比一次凉,这样煮出来的皮才筋道,像人的筋骨,得经住折腾。”他用火钳拨了拨火苗,火星子溅在炉壁上,像碎掉的星子。
正说着,赵奶奶被孙媳妇搀扶着来了,手里拎着个小陶罐,里面是熬好的醋汁,泡着些蒜片,酸香直往人鼻子里钻。“老规矩,饺子配醋蒜,解腻,”她揭开罐盖,往碟子里倒了点,“这醋是去年泡的,用的是丫头种的山楂,酸得够味。”
念槐闻到醋香,伸着脖子往罐口凑,被***按住:“小娃娃吃不得酸,等长牙了再给你尝。”他拿起一张面皮,舀了勺馅,手指捏出整齐的褶子,“我爸包饺子总捏十八个褶,说‘十八褶,福满格’,丫头学了半年,最多捏出七个,急得直哭。”
赵奶奶坐在灶门前的小马扎上,看着***包的饺子笑:“跟你爸包的一个样,褶子匀,肚子圆。当年他总说,饺子得像人,肚子里得有货,模样周正,才算体面。”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赵奶奶亲手缝的,穿着红袄,手里捧着颗布做的山楂,“给念槐的,让他认认姑姑种的果子。”
婴儿抓过布偶,往嘴里塞,把红袄啃得湿漉漉的。***赶紧把布偶抢过来,用围裙擦了擦:“这孩子,跟丫头一样是‘小馋猫’,当年丫头连布娃娃的衣角都啃,说‘上面有太奶奶的味道’。”
饺子下锅时,水“咕嘟咕嘟”地翻着花,热气把厨房的窗户蒙上了层白雾。胖阿姨的儿子用手机拍视频,说要发给在外地的媳妇看:“让她也瞧瞧咱这冬至的热闹,明年带念槐回娘家,也包这么一锅。”
***往锅里点了第一碗凉水,水珠落在滚水里,溅起细碎的白泡。“我爸总说,出门在外的人,冬至这天闻到饺子香,就知道家在哪儿了,”他望着窗外的白雾,“当年我在外地打工,冬至夜里梦见他煮饺子,香味从梦里飘出来,第二天就买了车票往回赶。”
饺子浮起来时,个个圆鼓鼓的,像挺着肚子的小胖娃娃。胖阿姨用笊篱捞出来,盛在青花大碗里,往每个碗里撒了把葱花,绿生生的像春芽。“快吃,趁热,”她把一碗往***面前推,“你爸当年总说‘饺子烫嘴时最香,就像日子,热乎着才有奔头’。”
***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咬开个小口,汤汁烫得他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羊肉的鲜混着萝卜的甜,裹着花椒的麻,在嘴里漫成一片暖。“就是这味,”他眼眶有点热,“跟我妈当年包的一个样,我爸总说‘你妈这手艺,是老天爷赏的,能把日子包进饺子里’。”
念槐坐在年轻人怀里,用小手抓着饺子往嘴里送,馅掉在红棉袄上,像点了朵小梅花。赵奶奶用勺子舀了点饺子汤,慢慢往他嘴里喂,婴儿吧唧着嘴,笑得流出了口水。“这孩子,有福气,”赵奶奶用手帕擦着婴儿的嘴,“生在有烟火气的家里,比啥都强。”
吃完饺子,***往炉子里添了些煤,把山楂干倒进个小铁盘,放在炉边烤。“烤得焦脆点,给念槐磨牙,”他说,“我爸当年总把山楂干吊在炉钩子上烤,丫头就蹲在旁边等,眼睛瞪得像铜铃,烤好一片抢一片。”
胖阿姨端来盆刚炒好的瓜子,放在炕桌上:“嗑瓜子,唠唠嗑,这才叫过冬。”她往***手里塞了把,“你爸当年嗑瓜子能嗑出花样,把瓜子壳摆成小老鼠,逗得丫头追着他跑。”
***捏着瓜子壳,果然摆了只小老鼠,尾巴翘得高高的。念槐伸手去抓,老鼠被碰散了,他咯咯地笑,把瓜子壳往嘴里塞。***赶紧抠出来,换了颗剥好的瓜子仁喂他:“小馋猫,啥都想吃。”
炉火渐渐弱了,变成温柔的橘红色,映着炕桌上的空碗,映着赵奶奶的白发,映着念槐红扑扑的小脸。胖阿姨的儿子在给煤炉换烟囱,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像在敲打着旧年的时光。
“当年你爸换烟囱,丫头总在旁边递扳手,”胖阿姨望着炉火笑,“递得不是时候,还总添乱,你爸从不恼,说‘我闺女递的,再笨也好用’。”
***往炉边添了块煤,火苗又旺了些,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晃动的剪影。“他总说,日子就像这煤炉,得时不时添点煤,拨拨火,不然就凉了,”他拿起烤得焦脆的山楂干,往每个人手里递,“你看这炉火,映着人,暖着心,这就是家。”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穿过厨房的白雾,在地上投下亮斑。念槐在年轻人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饺子馅,像颗没擦干净的星星。赵奶奶靠在炕头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偶,布偶的红袄在炉火下泛着暖光。
***坐在灶门前,听着煤炉的“噼啪”声,听着胖阿姨和儿子低声说话,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鸣笛。他知道,这炉火会一直旺着,映着旧年的光,也照着新来的日子,像老槐树下的青石板,刻着过去,也等着将来,永远暖,永远热,永远有烟火气。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山楂核,放在炉火边烤着,核上的“槐”字在火光里轻轻跳动,像颗蓄满了春天的种子。等明年开春,就把它埋在丫头种的山楂树下,让它长出新的苗,结出红的果,像这炉火一样,把日子烧得旺旺的,一年又一年。
炉火渐稳时,胖阿姨的儿子搬来个旧木箱,里面装着些泛黄的布卷。“这是我妈找出来的老物件,说都是当年太奶奶和丫头用过的,”他解开最上面的布卷,露出件小小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老虎眼睛用黑布缝着,已经磨得发亮,“这双是丫头学走路时穿的,太爷爷总说‘鞋头够硬,能踩住福气’。”
***拿起虎头鞋,往里面塞了团烤热的山楂干,刚好填满鞋膛。“给念槐当暖手宝,”他把鞋递给赵奶奶的孙媳妇,“当年丫头总把这鞋揣在怀里,说‘老虎能驱寒’,其实是舍不得穿,怕磨坏了。”
赵奶奶醒了,指着木箱底层的蓝布包:“那里面是老李的烟荷包,绣着朵槐花,是他媳妇绣的,针脚密得很。”
胖阿姨的儿子把布包递过来,***解开时,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槐花香飘出来。荷包是用粗布做的,边角磨出了毛边,上面的槐花绣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是老李媳妇初学刺绣时的作品,他戴了大半辈子,浆洗得发硬,却始终没舍得扔。
“他总说这荷包吸汗,装烟丝不容易潮,”***把荷包凑近鼻尖闻了闻,像在嗅当年的味道,“有回赶集,有人出五块钱买,他说‘给五十也不卖,这是我媳妇的心思’。”
念槐醒了,指着烟荷包“咿咿呀呀”地喊,***把荷包往他手里塞,婴儿立刻攥得紧紧的,口水顺着荷包边缘往下淌。“这孩子,跟太爷爷一样认东西,”赵奶奶笑着说,“当年老李的烟荷包丢过一回,丫头在菜畦里找了三天,最后在老槐树洞里找到了,哭得抽噎,说‘差点把娘的心思弄丢了’。”
胖阿姨端来盆温水,给念槐擦手,婴儿的小手在水里扑腾,溅了她一脸水。“跟丫头洗澡时一个样,”她用围裙擦着脸笑,“丫头总爱在澡盆里打水仗,把水泼得满地都是,太爷爷就蹲在旁边收拾,嘴里骂着‘小祖宗’,眼里却全是笑。”
***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煤块,把烟荷包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振翅的蝴蝶。“我爸这辈子,没跟我妈红过脸,”他望着炉火轻声说,“有回我妈做馒头蒸糊了,他就着咸菜吃了三个,说‘糊得够劲,有烟火气’,其实是怕我妈心里过意不去。”
赵奶奶的孙媳妇拿出手机,翻出张照片给***看:是念槐的百日照,婴儿穿着件小褂子,上面绣着棵小小的槐树,是她照着老槐树的样子绣的。“赵奶奶说,得让孩子身上带着树的影子,才能扎下根。”
***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的槐树:“丫头小时候也有件这样的褂子,是我妈绣的,后来穿小了,给猫当窝了,猫睡在里面,总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像在跟褂子说话。”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格子,炉边的山楂干烤得更脆了,散发出焦香。胖阿姨的儿子往每个人手里递了杯热茶,茶叶是去年的槐花茶,泡在水里,像浮着片小小的绿云。“我妈说,这茶得用煤炉烧的水泡,才有烟火气,”他说,“太爷爷当年总说‘茶里有火,喝着暖’。”
***喝了口茶,槐花香混着烟火气,在喉咙里漫成一片暖。他想起老李总爱在炉火边喝茶,搪瓷缸子磕出了豁口,却擦得锃亮,里面的茶根沉在底,像堆小小的山。“他喝茶从不倒掉根,说‘留着再泡,有回甘’,跟他做人一样,不浪费一点情分。”
正说着,三花猫突然从门外窜进来,嘴里叼着只老鼠,往***脚边一放,“喵”了一声,像是邀功。小猫们跟在后面,摇摇晃晃地跑,其中一只撞在木箱上,把虎头鞋撞掉了,山楂干撒了一地。
“这猫,跟阿黄当年一个样,总爱往人跟前送猎物,”胖阿姨笑着把老鼠扔进垃圾桶,“当年阿黄叼着蛇回来,把丫头吓得直哭,太爷爷却摸着阿黄的头说‘是护着咱呢’。”
***把撒在地上的山楂干捡起来,吹了吹灰,放进自己嘴里。“有点土腥味,像当年在菜地里吃的黄瓜,”他看着三花猫舔小猫的毛,“这窝猫,开春就能下崽了,到时候给念槐留一只,跟他作伴。”
赵奶奶的孙媳妇抱着念槐站起来,婴儿已经开始打哈欠,小脑袋在她肩上蹭来蹭去。“该回家了,让孩子睡午觉,”她把烟荷包还给***,“这物件您收着,比在我那儿妥帖。”
***把烟荷包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等念槐大了,再给他,”他说,“让他知道,太奶奶的针脚里,全是日子的暖。”
送他们到门口时,巷子里的阳光已经斜了,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温柔的毯子。胖阿姨的儿子突然说:“叔,年后我想把长廊的棚子修修,换成彩钢板的,冬天能挡挡雪。”
***摇摇头:“不用,帆布挺好,能看见星星,听见雨声,跟我爸当年搭的一样。”他指着棚顶的破洞,“你看这洞,月亮能照进来,落在铁盒上,像给念想镀了层银。”
回到厨房时,炉火已经变成了暗红,像块温吞的铁。胖阿姨在收拾碗筷,案板上还留着点饺子馅,沾着葱花,像朵没开完的花。***坐在灶门前,把烟荷包拿出来,借着炉火的光,细细看着上面的槐花,突然发现针脚里还藏着根小小的槐花瓣,干得发脆,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白。
“我妈总说,绣朵花,得藏点真花瓣,才有灵性,”他对着荷包轻声说,像在跟旧时光对话,“你看,这花都干成这样了,香还在呢。”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像是回应。他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看着火苗慢慢舔上去,把黑暗逼退一点,再逼退一点。窗外的老槐树在风里轻轻摇,叶子落了大半,却依然站得笔直,像在守着什么。
他知道,这炉火会慢慢熄下去,变成灰烬,明天早上又能重新燃起,烧得旺旺的。就像那些旧物件,那些老故事,那些藏在针脚里的花瓣,看似会被时光磨旧,却总能在某个瞬间,借着一点烟火气,一点暖光,重新活过来,把日子烘得软软的,暖暖的,带着永远散不去的香。
他拿起烤好的山楂干,往嘴里放了一片,酸意漫上来时,眼角又湿了,这次没擦——他知道,这不是泪,是炉火映出来的光,是日子回的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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