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2章旧木箱里的春天
立春那天,风里终于带了点暖意。胖阿姨的儿子把那个装旧物件的木箱搬到了长廊上,说“晒晒霉气,给念想透透气”。木箱打开时,浮尘在阳光里跳舞,混着樟木的香味,像打开了一坛封存的时光。
***蹲在箱边,一件一件往外捡东西。最先拿出来的是件小棉袄,红底碎花,袖口磨得发亮,是丫头三岁时穿的。“这棉袄是我妈连夜缝的,针脚密得很,”他往棉袄里塞了团晒干的芦花,“当年丫头总说穿着像裹了团太阳,舍不得脱,直到开春穿成了夹袄。”
我凑过去闻,棉袄里有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暖,像很多年前晒在老槐树上的味道。***把棉袄搭在推手器的铁架上,红棉袄在风里轻轻晃,像朵开在铁架上的花。
胖阿姨端着盆刚发好的豆芽过来,看见棉袄时笑了:“这花布我认得,当年老李媳妇扯了三尺,说给丫头做件新棉袄过年,结果布不够,拼了块蓝布在袖口,丫头还哭了鼻子,说‘不像新的了’。”
***摸着袖口的蓝布补丁,补丁上绣着朵小小的槐花,是老李媳妇后来补绣的。“我爸哄她说‘这是槐花仙子给你盖的章,别人想要都没有’,丫头才破涕为笑,第二天就穿着去幼儿园,跟小朋友炫耀‘我有仙子的章’。”
从木箱底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锈迹斑斑的,上面印着只小熊,是当年很时兴的牌子。***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些碎玻璃珠,红的、绿的、蓝的,像撒了把小宝石。“丫头的宝贝,”他拿起颗红珠子对着太阳照,“她说这是彩虹掉下来的碎片,攒够了能拼出彩虹桥,让太爷爷顺着桥来看她。”
有颗蓝珠子上缠着根细红线,是丫头用红头绳系的。“这颗她最宝贝,说像护城河的水,”***把珠子放进我嘴里,“给你玩,当年你总偷她的珠子,被她追着打,还记得不?”
我叼着珠子跑到桂花树下,把珠子埋进土里——像很多年前那样,埋起来藏着,等丫头来寻。***看着我笑:“还是这毛病,藏东西藏得自己都忘了在哪儿。”
戴草帽的老头扛着把锄头过来,看见木箱时眼睛亮了:“这不是老李的工具箱吗?当年他总用这箱子装修鞋的工具,说‘铁家伙得有个家’。”他从箱角翻出把小铁锤,锤头磨得发亮,“这锤我认得,他用它给丫头钉过木陀螺,陀螺转起来能唱‘东方红’。”
***拿起铁锤,往青石板上敲了敲,“当”的一声,清脆得像风铃。“后来陀螺被小胖抢走了,丫头哭了半宿,我爸就用这锤给她做了个木兔子,说‘兔子比陀螺温柔,不会欺负你’。”他把铁锤放在刻着木兔子的青石板上,“你看,这锤印子跟石板上的兔子耳朵多像,都是我爸敲出来的。”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蒲公英,毛茸茸的像小伞。“给丫头的兔子当窝,”他把蒲公英撒在木兔子旁边,“当年老李总在春天挖蒲公英,说给丫头煮水喝,败火。”
木箱里还有本小人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书页都卷了边,缺了最后两页。***捧着书坐在石凳上,一页页翻着,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我爸给丫头讲了不下百遍,每次讲到孙悟空被师父赶走,丫头都要哭,说‘师父好坏’,我爸就说‘等你长大了就懂,有时候好人也会犯错’。”
胖阿姨的孙子跑过来,指着小人书喊“孙悟空”,非要***给他讲。***把孩子抱在腿上,从第一页讲起,讲到缺页的地方,他就凭着记忆往下编:“孙悟空后来回来了,保护师父取到了真经,丫头听了总说‘我也要做孙悟空,保护太爷爷’。”
孩子听得入了迷,小手抓着***的袖口,袖口上还沾着点木箱的樟木味。***讲完时,阳光已经爬到了老槐树的枝桠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幅祖孙相依的画。
从木箱里翻出最后样东西——个布制的小书包,蓝粗布做的,上面用白线绣着“好好学习”四个字,针脚歪歪扭扭的,是老李亲手绣的。“丫头第一天上学,我爸连夜做的,”***把书包往念槐的小推车上套,大小正合适,“他说‘不用买新的,爷爷做的更结实,能装下好多知识’。”
赵奶奶的孙媳妇推着念槐过来,婴儿坐在小推车里,背着蓝书包,手里抓着颗玻璃珠,笑得咯咯响。“这书包真精神,”她拿出手机拍照,“等念槐上学了,就让他背这个,说这是太爷爷绣的,比啥名牌都金贵。”
***把铁皮饼干盒里的玻璃珠都倒出来,撒在青石板上,阳光照在珠子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像真的拼出了道小彩虹。“你看,”他对着小推车里的念槐笑,“彩虹桥真的拼出来了,太爷爷看见肯定高兴。”
胖阿姨的儿子搬来张旧木桌,把木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摆上去:红棉袄、玻璃珠、小人书、小铁锤、蓝书包……像个小小的展览。路过的街坊都停下来看,指着物件说当年的事,笑声在长廊上漫开来,混着风里的暖意,像支春天的歌。
***把那个铁皮饼干盒放在桌中央,往里面插了束刚摘的迎春花,嫩黄的花骨朵在风里轻轻颤。“给丫头的,”他说,“她总说春天的第一朵花得献给太爷爷,现在有我们帮她献了。”
太阳落山时,物件被一件件收进木箱,只有红棉袄还搭在推手器上,蓝书包挂在桂花树的枝桠上,像在给春天做标记。***把木箱锁好,放在棚子最显眼的地方,说“以后每年立春都拿出来晒晒,让念想也透透气”。
我趴在石凳上,看着夕阳把木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远处的火车鸣了声笛,笛声里带着暖意,像在说“春天来了”。我知道,那些藏在旧木箱里的故事,会跟着春天一起醒过来,像迎春花一样,在风里慢慢开,一年又一年,永远带着阳光的暖,带着时光的香,带着家的味道。
木箱里最底层,压着件被蓝布小心包裹的东西。***解开布结时,露出了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二字,字迹歪歪扭扭,是丫头五岁时的“作品”。
“那天她偷拿了我爸的刻刀,非要给木牌刻字,”***用指腹摩挲着木牌上的毛刺,“刻到‘安’字的宝盖头时,手一抖,刻刀划在手心,流了血也不哭,举着木牌喊‘爸你看!平安!’。”
胖阿姨凑过来看,眼眶有点红:“我记得那天你妈心疼坏了,非要把木牌收起来,说‘别让丫头再玩刀子’,结果丫头夜里抱着木牌睡,说‘这是我的平安符’。”
戴草帽的老头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画完直起身,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木牌在跑。“这是丫头六岁那年,跟巷子里的野小子打架,被推倒了,爬起来举着木牌喊‘我有平安符,不怕你’,逗得我们直笑。”
***把木牌挂在老槐树上,风一吹,木牌轻轻撞着树干,发出“笃笃”的响,像在回应当年丫头的喊声。
木箱角落,还有个铁皮哨子,是***送丫头的七岁生日礼物。哨子上刻着只小鸟,吹起来声音清亮,能传到三条街外。
“她总爱吹着哨子指挥我们‘排好队’,”***把哨子递给胖阿姨的孙子,“让我当队长,让赵奶奶家的孙女当护士,玩‘过家家’版的‘巡逻队’。有回她吹着哨子追野猫,结果摔进泥坑,哨子吞进了半颗,吓得我们以为她要噎着。”
小男孩举着哨子跑远了,清脆的哨声在巷子里回荡,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丫头当年说的话:“等我长大了,要当警察,吹着哨子抓坏人,保护大家。”
“后来呢?”赵奶奶的孙媳妇抱着念槐凑过来,婴儿正睁着圆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些旧物件。
“后来她迷上了种花,”***从木箱里翻出个破旧的花盆,盆底有个小小的洞,“这是她种死的第一盆月季,浇太多水烂了根,她哭了一晚上,说‘我连花都养不活,怎么保护大家’。”
胖阿姨接过花盆,往里面填了点新土:“我记得你爸当时跟她说‘养不活花没关系,学着心疼花就够了’。后来丫头养的花越来越旺,尤其是那盆茉莉,每年夏天香得能飘满整条街。”
木箱里还有本厚厚的笔记本,是丫头的“秘密日记”。***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字迹从稚嫩的铅笔字,慢慢变成清秀的钢笔字,记录着少女的心事:
“今天爸又去外地了,我把他的刮胡刀藏起来了,这样他就不能剃胡子,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凶了。”
“周爷爷送的月季开花了,粉粉的,像胖阿姨家的桃子,就是刺太多,扎得我手疼。”
“李叔叔说我爸在外面喝酒了,我把他的酒杯藏进了地窖,让他找不到。”
***的手指拂过那些孩子气的字迹,眼眶有点发热。原来那些他以为“不懂事”的年纪里,丫头早就学着用自己的方式,心疼着身边的人。
“这丫头,随她妈。”赵奶奶叹了口气,“当年她妈总说‘过日子不是硬碰硬,是软乎乎的心疼’,你看丫头记的这些,全是‘心疼’。”
太阳爬到头顶时,木箱里的物件摆了满满一长廊。有丫头掉的第一颗乳牙(被***用红布包着,说“掉了牙要藏在床底,不然会漏风”),有她用皱纸折的“金元宝”(过年时非要塞给***,说“爸你要发财啦”),还有张被虫蛀了角的合影——丫头坐在***肩头,举着棉花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街坊们越聚越多,搬来小马扎,围着这些旧物件听故事。说丫头偷喝***的白酒,辣得直吐舌头;说她把***的公文包改成“小狗窝”,让流浪狗住进去;说她拿着***的钢笔,在墙上写“爸爸是英雄”。
“英雄”两个字,***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发烫。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过是想让丫头能安安稳稳长大,能笑着把日子过成棉花糖,软乎乎、甜丝丝的。
念槐在小推车里睡着了,嘴角还噙着笑,大概是梦到了那些被阳光晒暖的故事。***把他抱起来,放进铺着红棉袄的藤椅里——那是丫头当年最喜欢的椅子,夏天铺凉席,冬天垫棉垫。
“收起来吧。”***拍了拍手,街坊们开始帮忙把物件往木箱里归置。红棉袄叠得整整齐齐,木牌挂回老槐树,玻璃珠装进铁皮饼干盒,日记本锁进木箱最上层。
最后放进去的,是那本缺了页的《孙悟空》。***把自己补画的结局塞了进去——孙悟空回来后,不仅保护师父取到了真经,还在花果山盖了所学堂,教小猴子们读书写字。
“这样丫头就不会哭了。”他对着木箱轻声说,像在对当年那个抱着书掉眼泪的小姑娘保证。
木箱锁好时,夕阳正往西山沉。***扛着木箱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和老槐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巷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像很多年前那样,暖得能把心泡软。
他知道,这些旧物件不会永远躺在木箱里。等念槐长大了,他会把木箱打开,指着红棉袄说“这是你太姑姑穿的”,指着玻璃珠说“这是太爷爷藏的彩虹碎片”,指着日记本说“你太姑姑当年,比孙悟空还勇敢”。
至于丫头,她的故事早就刻进了这条巷子的骨血里。墙上的涂鸦里有她的笔迹,老槐树的年轮里有她的脚印,连风里飘着的槐花香,都带着她当年笑起来的甜。
***走到巷口,回头望了一眼。木箱在肩头轻轻晃,像装着整个春天。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温柔,像在说“往前走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笑了笑,转身融进了漫天的霞光里。木箱上的铜锁在夕阳下闪着光,映出两个字——
平安。
木箱被抬进***的书房时,夕阳正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他把箱子放在靠窗的梨花木桌上,桌上还摆着丫头中学时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烫金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骄傲。
“爸,您又翻旧东西了?”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儿子李明远,手里端着杯热茶。他刚从单位回来,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极了年轻时一心扑在事业上的***。
***嗯了一声,手指在箱锁上摩挲:“今天整理阁楼,翻出来的。”
李明远放下茶杯,凑过来看:“这是……妹妹的木箱?”他小时候见过这箱子,总被父亲藏在阁楼最深处,说“等你长大了再给你看”。
“打开看看吧。”***拿出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纸张的气息漫开来。李明远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红棉袄上,眼睛突然亮了:“这棉袄!我记得奶奶说过,妹妹总穿着它在雪地里跑,像个小红点,老远就能看见。”
“可不是嘛。”***拿起棉袄,袖口的蓝布补丁已经泛白,“那年她七岁,非要跟着你二叔去拜年,天太冷,你妈连夜给她拼了块蓝布,说‘添点蓝,看着精神’。”
李明远伸手摸了摸棉袄的针脚,忽然笑了:“我小时候总偷穿妹妹的裙子,被她追着打,她就举着这件棉袄当‘武器’,说‘这是我的战袍,打你不疼’。”
***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你那时候皮得像猴,偷拆她的玻璃珠,把她攒的糖纸当废纸扔,也就她脾气好,哭完了还分你半块橡皮。”
父子俩蹲在箱边,一件一件往外翻。翻到那只铁皮饼干盒时,李明远突然“呀”了一声,从里面挑出颗缺了角的绿珠子:“这颗我认得!当年我从妹妹手里抢过来,摔在地上磕缺了,她哭着说‘这是彩虹的眼睛’,结果第二天就把整盒珠子都送给我了。”
“她总说你是哥哥,得让着你。”***的声音有点哑,“后来她偷偷攒了半年,又攒了一盒新的,自己一颗没留,全给了邻居家的小哑巴。”
李明远的手顿住了。他小时候总觉得妹妹“傻”,不懂争抢,现在才明白,那种“傻”是骨子里的温柔——知道谁更需要被疼惜。
翻到那本缺页的《孙悟空》时,李明远的眼眶红了。他想起十岁那年,妹妹把书偷偷塞给他,说“哥,你看这个,孙悟空可厉害了”。那时候他正被同学欺负,总躲在角落里哭,是这本书里的“勇敢”,让他慢慢挺直了腰杆。
“妹妹总说,”李明远的声音带着哽咽,“说孙悟空就算被师父赶走,也会回来保护大家,就像爸爸就算总出差,也会记得给她买发卡。”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说话。他知道,丫头的温柔不是没锋芒的,她的“让”里藏着“韧”,就像这木箱里的物件,看着软乎乎的,却都带着岁月磨不去的亮。
翻到最底层时,李明远摸到个硬纸筒,抽出来一看,是卷画。展开时,颜料已经有些褪色,画的是片油菜花田,田里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风筝,风筝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这是妹妹画的!”李明远指着画右下角的小字,“‘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是她十岁那年画的!”
***的目光落在画里的风筝上。那年他生日,丫头非要拉着他去放风筝,说“风筝飞得高,爸爸的福气也能跟着飞高”。结果风筝线断了,她哭着说“爸爸的福气飞走了”,他笑着说“福气在你眼里呢,比风筝飞得高”。
那天的油菜花田,金黄金黄的,像铺了满地的阳光。丫头的笑声比花蜜还甜,他牵着风筝线,看着她在花田里跑,突然觉得,这辈子赚再多钱,都不如这一刻的踏实。
“把画挂起来吧。”***站起身,往墙上指了指,“就挂在你妈照片旁边,她肯定喜欢。”
李明远小心翼翼地把画挂好,退后两步看。油菜花田的金黄映着墙上母亲温柔的笑,倒像是一家人真的站在花田里,风一吹,就能听见丫头的笑声。
箱子里还藏着个小小的音乐盒,是丫头用第一笔稿费买的。拧上发条,里面会传出《小星星》的旋律,有点跑调,却比任何交响乐都动听。
“她初中时给报社写稿子,”***拧上发条,音乐声在书房里流淌,“写巷子里的老槐树,写卖糖画的张爷爷,写总趴在墙头等她放学的流浪猫……编辑说她的文字‘带着草木香’。”
李明远想起那些被妹妹塞进门缝的“投稿信”。那时候他总觉得妹妹“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功课不学,天天写这些“没用的”,现在才懂,那些文字里藏着的,是她对这巷子最深的爱——爱这里的烟火气,爱这里的人情暖,爱每一个擦肩而过的笑脸。
翻到深夜,箱子里只剩下最后样东西——个巴掌大的布偶,是用袜子做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嘴角缝得歪歪扭扭,却咧着嘴在笑。
“这是妹妹给我做的。”李明远拿起布偶,手指抚过粗糙的针脚,“那年我生病住院,她放学就往医院跑,用她的花袜子做了这个‘开心娃娃’,说‘哥哥看见它就不会疼了’。”
他记得很清楚,妹妹当时的手指被针扎出了血,却举着布偶笑得一脸骄傲。他把布偶挂在床头,每次疼得睡不着,就对着布偶说说话,像对着妹妹圆圆的脸。
***看着儿子手里的布偶,突然说:“你妹妹总说,‘难过的时候,就自己给自己画个笑脸’。她这辈子,没跟谁红过脸,再难的事,都能笑着扛过去,这点,比我强。”
窗外的月光爬进书房,落在木箱里,像撒了层银粉。李明远把布偶放回箱子,一件一件往里收东西,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梦。红棉袄、玻璃珠、日记本、风筝画、音乐盒……每样东西都带着温度,带着丫头的影子。
“爸,”李明远锁上箱子时,轻声问,“妹妹现在……在那边过得好吗?”
***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像丫头笑起来的眼睛。“肯定好,”他说,“她那么爱笑,到了那边,也会把日子过得甜丝丝的,说不定还在给那边的人讲故事,讲我们这条巷子的事。”
李明远没再说话,只是把木箱抱起来,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他知道,这箱子里装的不是旧物件,是一个女孩用温柔和善良编织的时光,是一个家庭最珍贵的念想。
很多年后,李明远的儿子长到七岁,总缠着要听“姑姑的故事”。李明远就会打开这只木箱,拿出红棉袄给孩子看,拿出布偶给孩子抱,指着画里的油菜花田说:“你姑姑当年,就像这花田里的小太阳,照亮了我们所有人的日子。”
孩子会问:“姑姑现在在哪里呀?”
李明远会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在那里呢,看着我们呢。你看,她把光洒在咱们巷子里,洒在这木箱上,洒在每个人的笑脸上——她从来没离开过。”
木箱上的铜锁在月光下闪着光,映出巷子里万家灯火的暖,映出老槐树上新抽的绿芽,映出一代代人手里传递的温柔。
就像丫头当年说的:“好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它们会变成风,变成光,变成心里的念想,一直陪着我们走下去。”
而那些藏在木箱里的故事,会像巷子里的槐花,一年年开得洁白又芬芳,提醒着每个走过的人:
温柔,是最坚韧的力量。
念想,是永不褪色的时光。
李明远给儿子讲完姑姑的故事时,小家伙正抱着那只袜子布偶,手指戳着布偶歪歪扭扭的笑脸。“爸爸,姑姑的布偶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呀?”孩子仰着小脸问,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因为你姑姑呀,总觉得日子里有好多开心的事。”李明远拿起布偶,指尖拂过上面的针脚,那些带着血迹的小孔还清晰可见,“你看这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因为她做的时候被针扎了手,可她一点都没哭,还说‘流血了才好看,像给布偶镶了小红宝石’。”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布偶贴在脸颊上,软软的布料蹭着皮肤,像极了记忆里姑姑的拥抱。李明远看着儿子的样子,突然想起丫头当年也是这样,总爱把攒了一天的开心事讲给布偶听——“今天张爷爷给的糖画是小兔子形状的”“流浪猫生了三只小猫,毛茸茸的像毛线球”“数学考了90分,老师夸我进步啦”……
那些细碎的欢喜,像撒在日子里的糖粒,被她一颗颗捡起来,攒成了甜甜的时光。
书房里的音乐盒还在轻轻唱着《小星星》,跑调的旋律里,李明远仿佛又听见丫头的声音。她总爱坐在老槐树下,抱着吉他弹这首歌,弹到跑调就自己咯咯笑,说“跑调才好听呢,像星星在眨眼睛,没个准头”。
那时的老槐树比现在粗得多,树荫能罩住半个院子。丫头的吉他是用爸爸给的稿费买的,红色的琴身被她用贴纸贴满了卡通图案,看起来有点滑稽,却陪着她唱过无数个黄昏。有一次邻居家的奶奶生病,丫头就抱着吉他坐在病床边弹,跑调的《小星星》竟然让不爱说话的奶奶露出了笑容,说“这曲子听着热闹,像丫头的笑声”。
“姑姑的吉他呢?”孩子的声音把李明远拉回现实。
“在阁楼呢,”李明远笑着说,“明天爸爸带你去拿。你姑姑的吉他呀,弦都锈了,却还能弹出声音,就像她的故事,过了这么多年,提起来还是让人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父子俩爬上阁楼。阁楼里堆满了旧物,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在灰尘里划出光柱。吉他就靠在墙角,红色的琴身已经褪色,贴纸上的卡通图案模糊不清,琴弦上果然结着一层锈。
李明远拿起吉他,轻轻拨了一下,“咚”的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韧劲。孩子伸手去摸琴弦,被李明远拦住:“小心扎手,这弦锈得厉害。”他找来布,一点一点擦掉琴身上的灰尘,露出下面隐约的划痕——那是丫头当年学琴时,手指磨出的茧子蹭出的印记。
“你姑姑学吉他时,手指磨破了皮,就用创可贴缠着继续练,说‘多磨磨就不疼了’。”李明远边擦边说,“后来她的指尖结了厚厚的茧,弹起琴来就像长了一层‘铠甲’,再也不怕疼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吉他,突然说:“爸爸,我想给姑姑的吉他画新的贴纸。”
“好啊,”李明远笑着点头,“就像你姑姑当年那样,把喜欢的东西都画上去。”
他们从阁楼下来时,孩子手里拿着吉他,李明远手里捧着那只旧木箱。阳光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丫头当年弹吉他时的旋律,细碎而温暖。
晚上,孩子趴在桌上,用彩笔给吉他画贴纸。他画了三只流浪猫,画了张爷爷的糖画摊,画了老槐树上的鸟窝,画了姑姑布偶上的笑脸……每一笔都歪歪扭扭,却充满了认真。
李明远坐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丫头的故事从来没有结束。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温柔,那些融在时光里的乐观,正通过这样的方式,一点点传给下一代——告诉孩子,要像姑姑那样,把日子过成糖,把困难磨成茧,把每一份小确幸都珍藏在心里。
就像那只袜子布偶,虽然针脚粗糙,却永远咧着嘴笑;就像那把生锈的吉他,虽然声音沙哑,却能弹出最动人的旋律;就像丫头本人,虽然早已离开,却把“开心”的密码,藏在了时光的每一个角落,等着后人一点点去发现,去传承。
夜深时,孩子抱着贴满新贴纸的吉他睡着了,脸上带着和布偶一样的笑容。李明远把木箱放回书房,锁好铜锁。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锁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光,像丫头留下的暗号——
“你看,日子里的甜,从来都不会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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