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3章藤椅边的暖阳与碎影
秋老虎赖着不走的午后,阳光像一捧晒暖的棉絮,轻飘飘落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
老李坐在藤椅上打盹,竹编的藤条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椅腿边堆着半篮刚摘的扁豆,紫莹莹的豆荚沾着露水。阿黄趴在他脚边,肚皮贴着微凉的地面,耳朵却竖着,不放过院门外每一声风吹草动——卖豆腐的梆子声从巷口飘来,隔壁王婶家的芦花鸡咯咯叫着跑过墙头,还有远处护城河边传来的船桨划水的哗啦声。
它的尾巴尖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两片干枯的梧桐叶。叶子打着旋儿飘到老李的布鞋边,阿黄抬了抬爪子,想去够,又怕惊扰了主人,只好把脑袋搁在前爪上,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
老李的呼吸很轻,带着一点咳嗽过后的沙哑。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被岁月刻满沟壑的皮肤,手背上爬着几道褐色的老年斑,指节因为常年干活显得有些粗大。他的头微微歪着,嘴角抿着,像是在梦里遇见了什么舒心的事,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阿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傍晚。那天老李蹲在灶台前熬粥,白瓷锅里的米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漫了一屋子。它蹲在老李脚边,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眼巴巴地盯着锅沿。老李舀起一勺粥,吹了又吹,才把最稠的那部分倒进它的搪瓷碗里,还笑着说:“馋鬼,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那碗粥的温度,好像还留在舌尖。阿黄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尾巴摇得更欢了。
院子里的石榴树沙沙作响,熟透的石榴裂开了嘴,露出玛瑙般的籽。阿黄忽然站起身,耳朵警惕地竖起来——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像是踩着棉花。它低低地吠了两声,朝着门口跑去,爪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门被推开了,是隔壁的王婶,手里拎着一篮子刚蒸好的馒头。王婶一见阿黄,就笑着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哟,阿黄乖,婶给你带好吃的了。”
阿黄闻了闻那颗糖,又抬头看了看王婶,没敢接,只是冲着屋里叫了两声。
老李被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从藤椅上坐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王婶,你来了。”
“老李啊,刚蒸的馒头,给你送几个尝尝。”王婶走进院子,把馒头放在石桌上,目光落在老李身上,“看你这精神头,比前两天好多了。前儿听你咳嗽得厉害,我还寻思着喊你去医院看看呢。”
老李摆摆手,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凑过来的阿黄,笑着说:“老毛病了,不碍事。年纪大了,哪能没点小毛病。”
阿黄叼着馒头,蹲回藤椅边,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的麦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它觉得心里暖暖的。它啃着啃着,忽然瞥见老李的手,正轻轻摩挲着藤椅的扶手,眼神飘向了屋里的方向。
阿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窗台上摆着的那个相框。相框里的女人梳着麻花辫,穿着碎花布裙子,笑得眉眼弯弯。那是老李的妻子,阿黄见过很多次。每到晚上,老李就会把相框拿下来,用干净的布擦了又擦,然后对着照片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话。它听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每次老李说完,眼睛都会红红的。
王婶也顺着老李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又想嫂子了?”
老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打着什么节拍。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别总揪着不放。”王婶坐在石凳上,拿起一个扁豆,“你看你这院子,收拾得这么干净,阿黄又这么乖,日子过得挺好的。”
老李笑了笑,转头看向脚边的阿黄,眼神里满是温柔:“是啊,有阿黄陪着,挺好的。”
阿黄啃完了馒头,把剩下的馒头渣舔得干干净净。它抬起头,看到老李正看着自己,就摇着尾巴走过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老李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掌心的纹路里,好像藏着许多故事。
老李伸手摸了摸阿黄的脑袋,手指穿过它的绒毛,能感觉到它温热的皮肤。“这小家伙,刚来的时候瘦得像只小耗子,现在都长这么壮实了。”他笑着说,语气里满是欣慰。
王婶看着一人一狗相依的模样,也笑了:“这就是缘分啊。当初你把它从垃圾桶旁边捡回来,谁能想到,它能陪你这么久。”
缘分是什么?阿黄不懂。它只知道,自从跟着老李回家,它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老李会给它搭温暖的窝,会给它吃热乎乎的粥,会在下雨天抱着它坐在藤椅上,听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它也知道,每当老李对着照片发呆的时候,只要它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心,他的眉头就会舒展一些。
阳光渐渐移到了藤椅的另一边,把老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王婶又坐了一会儿,嘱咐老李记得按时吃药,别太劳累,才拎着空篮子走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石榴树的沙沙声,还有阿黄偶尔发出的呼噜声。
老李重新躺回藤椅上,闭上眼睛,手却依旧放在阿黄的脑袋上。阿黄也安静下来,趴在他的脚边,耳朵贴着地面,能听到老李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黄忽然感觉到老李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老李的喉咙里涌出来。
“咳咳……咳咳咳……”
老李的咳嗽声越来越响,他弯下腰,捂着胸口,脸色憋得通红。阿黄一下子慌了,它站起身,围着老李转来转去,嘴里发出焦急的呜咽声,还用脑袋不停蹭着老李的腿。
老李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他靠在藤椅上,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阿黄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
老李看着脚边焦急的阿黄,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没事……没事了,阿黄,别担心。”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又飘向了屋里的相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相框上,给那个麻花辫女人的笑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阿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发现,相框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狗窝模型,是用竹条编的,和它睡的那个窝一模一样。
它愣了愣,然后又蹭了蹭老李的手。
老李的手很凉,阿黄用自己的脑袋,紧紧地贴着那只手。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轻飘飘地落在藤椅下,落在阿黄的背上。
阿黄没有动,它只是静静地趴在老李的脚边,陪着他,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看着夜色一点点漫上来。
它不知道什么是离别,也不知道什么是永远。它只知道,只要守着老李,守着这把藤椅,守着这个院子,就够了。
夜色渐浓,星星一颗颗冒出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老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靠在藤椅上,又睡着了。阿黄趴在他的脚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天上的星星,尾巴尖偶尔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片落叶。
落叶在地上打了个旋,然后停在了藤椅的腿边,像是在陪着他们,一起度过这个安静的夜晚。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老李的藤椅上,洒在阿黄的身上。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像一场温柔的梦。
阿黄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埋进前爪里。在梦里,它好像又闻到了粥的香气,看到老李笑着对它说:“阿黄,回家了。”
它摇着尾巴,朝着那个声音跑去,跑过开满野花的小路,跑过飘着柳絮的护城河,跑过落满梧桐叶的院子,一直跑,一直跑……
第0023章 藤椅边的暖阳与碎影(续写)
夜色像一块浸了温水的绒布,慢慢把小院裹了个严实。
老李的呼吸渐渐均匀,带着点浅浅的鼾声。阿黄的眼皮也开始打架,爪子下的水泥地渐渐凉了起来,它往老李的脚边挪了挪,把肚皮贴在主人布鞋的边缘,那里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院墙外传来几声野猫的厮打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阿黄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它站起身,围着藤椅转了两圈,确定野猫没有靠近的意思,才又慢慢趴下,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像两颗黑葡萄,警惕地盯着院门口的方向。
老李被这动静惊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手无意识地往下摸,摸到了阿黄毛茸茸的脑袋,才又放松下来,嘴里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像是在喊谁的名字。
阿黄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
月光越发明亮,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阿黄看着那些晃动的影子,忽然想起了白天王婶说的话。王婶说,老李的咳嗽,比前阵子更重了。它不懂什么叫“重了”,只知道每次老李咳嗽的时候,脸都会憋得通红,胸口会一抽一抽地疼,有时候还会咳出血丝来。
那时候,阿黄会急得团团转,用脑袋蹭他的腿,用舌头舔他的手背,可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李难受。
它想起了那个竹编的狗窝模型。那是前几天,老李坐在藤椅上,用捡来的竹条一点点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指很灵活,竹条在他手里翻飞,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狗窝就成型了。他把狗窝放在窗台上,对着照片里的女人说:“你看,这是给阿黄编的,等天冷了,就给它换个新窝。”
阿黄那时候趴在他的脚边,歪着头看他,尾巴摇得很欢。它以为,那个小窝是给它的,却不知道,老李只是照着它现在睡的那个窝,缩小了尺寸。
夜风渐渐凉了,石榴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阿黄打了个寒颤,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它想起了去年冬天。那时候,它刚被老李收养没多久,身子骨还很弱。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院子,它缩在简陋的狗窝里,冻得瑟瑟发抖。老李半夜起来看它,见它冻得直哆嗦,二话不说,就把它抱进了屋里,放在自己的脚边。被窝里很暖和,还有老李身上的烟草味,那是它这辈子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那天晚上,老李一夜没睡好,时不时就伸手摸摸它,生怕它冻着。第二天一早,老李就去集市上买了棉花和粗布,给它缝了一个厚厚的垫子,铺在狗窝里。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挨过冻。
阿黄的尾巴轻轻晃了晃,嘴角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月光慢慢移到了藤椅的正上方,老李的鼾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老李捂着胸口,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阿黄一下子跳起来,围着他团团转,嘴里发出焦急的呜咽声,用脑袋不停地蹭他的后背。
老李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他靠在藤椅上,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光。他伸出手,摸了摸阿黄的脑袋,声音沙哑得厉害:“阿黄……没事……叔没事……”
阿黄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它伸出舌头,舔掉他额头上的汗珠,舌头温热的触感,让老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傻孩子……”老李轻声说,手指轻轻挠着阿黄的下巴,“等过阵子,叔带你去护城河……看柳絮……”
阿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声音很温柔,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老李看着它乖巧的模样,眼神里满是温柔。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妻子一起去护城河看柳絮的场景。那时候,柳絮纷飞,像下雪一样,妻子的头发上落满了柳絮,笑得眉眼弯弯。他说:“等我们老了,就搬到河边住,每天都看柳絮。”
可后来,妻子走了,走得很突然,留下他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院子。
如果不是遇到了阿黄,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李的手指慢慢收紧,握住了阿黄的爪子。阿黄的爪子很暖和,带着动物特有的温度,像是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指尖,流进了他的心里。
“阿黄啊……”老李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叔对不起你……”
阿黄歪着头看他,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它不知道老李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它只知道,跟着老李,它很幸福。
夜风渐渐停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李和阿黄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月光洒在藤椅上,洒在阿黄的身上,洒在老李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那么温柔。
阿黄趴在老李的脚边,渐渐闭上了眼睛。它做了一个梦,梦里,老李牵着它的爪子,走在护城河的岸边。柳絮纷飞,像下雪一样,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老李笑得很开心,声音洪亮,一点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他说:“阿黄,跑快点,看谁先追到那只蝴蝶。”
阿黄撒开腿,朝着蝴蝶跑去,风吹过它的耳朵,带着柳絮的清香。它跑得很快,很开心,身后,老李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耳边。
梦里的阳光,很暖,很暖。
藤椅下,几片落叶静静地躺着,像是在守护着这场温柔的梦。
梦里的风是暖的,带着柳絮的软,阿黄跑得鼻尖冒汗,却舍不得停下脚步。它回头望时,老李的身影清晰得不像话,眉眼舒展,没有一丝病态,正朝着它挥手,喊它的名字:“阿黄,慢点跑!”
可这声音忽的就碎了,像被风吹散的柳絮,飘着飘着就没了踪迹。
阿黄猛地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院子里的石榴树影影绰绰,还浸在晨雾里。老李还靠在藤椅上,头歪着,呼吸浅得像一缕游丝。阿黄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地爬起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老李的手背。
那只手是凉的,比晨露还要凉。
阿黄急了,呜咽着用脑袋顶老李的胳膊,爪子一下下扒着藤椅的边缘,发出细碎的刮擦声。它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闷得发慌。
老李被它蹭得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唧,慢慢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阿黄身上,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傻……傻狗,吵什么……”
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阿黄见他醒了,悬着的心落了地,尾巴尖轻轻晃了晃,却不敢太闹腾,只是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他的指尖,像是在确认他是真的醒着。
老李抬手想摸摸它的头,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抬到一半就落了下来,砸在藤椅扶手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喘了两口粗气,看着阿黄担忧的眼神,心里发酸。他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越来越不济了,夜里咳得睡不着的时候,他总在想,要是哪天他走了,这傻狗可怎么办?
王婶说过要帮着照看,可谁又能像他这样,把热粥最稠的部分留给它,把冬天的暖窝铺得厚厚的?
老李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藤椅下的落叶上。那几片梧桐叶被夜露打湿,蜷曲着身子,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他想起年轻时,妻子总爱捡些好看的叶子夹在书里,说那是时光的印记。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妻子矫情,如今才明白,原来那些不起眼的碎片,攒起来就是一辈子。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一缕缕洒进院子,落在老李的脸上,也落在阿黄的背上。阿黄身上的黄毛被晒得发亮,像披了一层碎金。它趴在老李脚边,把脑袋搁在他的鞋面上,耳朵耷拉着,时不时抬眼看看老李,生怕他再睡着。
院子外传来了扫地声,是巷口的张大爷。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阿黄竖起耳朵听了听,又低下头,继续守着老李。
老李的精神好了些,他侧过头,看着窗台上的相框。照片里的妻子笑靥如花,麻花辫垂在肩头,穿着他送的那件碎花布裙。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拍的,那天他带着妻子去了护城河,买了一串糖葫芦,妻子吃得满嘴都是糖渣,他笑着帮她擦,阳光也是这样暖。
“老婆子……”老李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阿黄很乖……你要是看见了,也会喜欢它的……”
阿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它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在安慰。
老李的手慢慢抬起来,终于摸到了阿黄的头。指尖划过它柔软的绒毛,触感温热,带着生命的鲜活。这触感让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他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没能给妻子富裕的生活,也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临到老了,身边竟只有一条狗陪着。
可这条狗,却给了他最纯粹的陪伴。
它不会嫌他唠叨,不会嫌他生病麻烦,只会在他咳嗽时蹭他的手心,在他睡着时守着他,在他难过时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阿黄啊……”老李的声音带着颤音,“叔……叔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
阿黄像是听懂了,尾巴垂了下去,脑袋蹭得更紧了,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问“多久是多久”。
老李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泪意。他想说“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舍不得,舍不得让这傻狗难过。
阳光越升越高,把院子里的雾气彻底驱散了。石榴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说着清晨的新鲜事。
阿黄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耳朵也红了。老李听见了,忍着胸口的闷痛,慢慢坐直身子:“饿了?走,叔给你熬粥去。”
他扶着藤椅的扶手,一点点站起来,腿软得厉害,晃了晃才站稳。阿黄连忙站起来,用身子撑着他的腿,生怕他摔倒。
老李拍了拍它的脑袋,脚步蹒跚地朝着厨房走去。晨光落在他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阿黄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厨房的烟囱很快冒出了袅袅炊烟,淡淡的米香漫了出来,飘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藤椅下的落叶被风吹得翻了个身,露出背面的纹路,像是藏着无数个温柔的秘密。
阿黄蹲在厨房门口,望着老李忙碌的背影,尾巴轻轻摇着。它不知道什么是离别,不知道什么是永远,它只知道,只要能守着老李,守着这缕米香,守着这个院子,就够了。
哪怕,只是再多一天。
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扑簌簌落满了小院,那把老旧的藤椅,终于彻底没入了落叶的怀抱。
阿黄老了。
它的毛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枯黄的毛丛里夹杂着成片的白毛,像落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霜。它的腿也不太利索了,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曾经能一跃跳过门槛的身子,如今连爬上藤椅都要费好大的劲。
可它还是每天都要爬上去。
藤椅上还残留着老李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气息,那是刻在阿黄骨血里的味道。它趴在藤椅上,脑袋搁在扶手上,浑浊的眼睛望着院门口的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天。
邻居们都心疼它。王婶会时不时端来一碗温热的粥,放在石桌上,轻声喊它:“阿黄,来吃点东西吧。”可阿黄只是抬抬眼皮,又把头埋回去,不肯动弹。它在等,等那个会笑着喊它“馋鬼”的人,等那个会把热粥最稠的部分分给它的人,等那个会用粗糙的手摸它脑袋的人。
它不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年冬天,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小巷的宁静,也撕碎了阿黄的世界。它被锁在屋里,看着老李被抬上担架,看着车门关上,看着那辆白色的车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它扒着窗户,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哀嚎,爪子把窗纸挠得稀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它却浑然不觉。
从那天起,阿黄就变了。
它不再追着蝴蝶跑,不再对着卖豆腐的梆子声汪汪叫,不再在夏夜叼着西瓜皮满地打滚。它只是守着这个空落落的院子,守着这把藤椅,守着窗台上那个落满灰尘的相框。
它开始捡落叶。
每天清晨,它拖着蹒跚的步子,在院子里慢慢走,把那些被风吹落的梧桐叶、石榴叶,一片片叼起来,轻轻放在藤椅下。一片,两片,三片……日子一天天过去,藤椅下的落叶堆得越来越高,像一座小小的坟冢。
它记得,老李喜欢秋天。
老李说过,秋天的叶子落下来,是为了给树根保暖,等明年春天,就会长出更绿的叶子。老李还说过,等落叶铺满院子的时候,就带它去护城河看芦花。
可芦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老李再也没有回来。
这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柔的橘红,像极了那年午后,老李在藤椅上打盹时的光景。阿黄又一次爬上藤椅,它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它望着院门口,忽然,耳朵轻轻动了动。
它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很熟悉,像是踩着棉花,一步步朝着院子走来。它还好像听见了老李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喊它:“阿黄。”
阿黄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门口的方向摇了摇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它看见,夕阳的光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褂子,手里拎着一个搪瓷碗,碗里飘着浓浓的粥香。
是老李。
老李笑着朝它伸出手,粗糙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阿黄,回家了。”
阿黄的眼泪掉了下来。
它伸出舌头,想要舔舔老李的手,可眼前的身影却慢慢模糊了。它知道,这是梦,是它等了无数个日夜的梦。可它不想醒,它想就这样,永远跟着老李,永远守着这个院子。
它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像一缕游丝,融入了深秋的晚风里。它的脑袋轻轻歪在藤椅扶手上,眼睛望着院门口的方向,尾巴尖还微微翘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最后一缕余晖落在藤椅上,落在阿黄的身上,落在藤椅下那座落叶堆成的冢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呢喃。
相框里的麻花辫女人,笑得眉眼弯弯。
藤椅下的落叶,还在无声地生长。
风停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敛去了踪迹,暮色像墨汁般缓缓晕染开,笼罩了整个小院。
阿黄的呼吸越来越轻,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却依旧执拗地睁着,望向那扇再也没等来归人的院门。它的爪子轻轻搭在藤椅扶手上,那里还留着老李掌心的温度,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是它穷尽一生都忘不掉的气息。
巷口传来王婶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叹息。她端着一碗温热的粥,推开虚掩的院门,目光落在藤椅上时,终究还是红了眼眶。“傻阿黄啊……”她放下粥碗,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阿黄枯黄的绒毛,指尖触到的皮肤凉得刺骨,“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阿黄的尾巴尖微微颤了颤,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它的视线越过王婶,落在窗台上那个落满灰尘的相框上。相框里的麻花辫女人笑得温柔,旁边仿佛还站着那个穿着蓝色工装褂的身影,正弯腰对着它笑,喊它“馋鬼”。
王婶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藤椅旁,看着椅下那座堆积如山的落叶。这片片落叶,是阿黄日复一日的等待,是它用余生织就的思念。她伸手捡起一片,叶片早已干枯发脆,轻轻一捻便碎成了粉末,像极了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老李走的那天,还念叨着你呢。”王婶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阿黄是个好孩子,让我多照看照看你……”
阿黄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回应,又像是告别。它的眼皮慢慢合上,最后一丝光亮从它浑浊的眼睛里褪去,可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一场很甜的梦。
梦里,还是那个秋老虎肆虐的午后,阳光暖得像棉花。老李坐在藤椅上打盹,它趴在脚边,啃着香甜的馒头。石榴树沙沙作响,熟透的石榴裂开了嘴,护城河边的船桨声远远传来,还有老李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黄……阿黄……”
暮色彻底吞没了小院,星星一颗颗爬上墨蓝色的天空,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藤椅和阿黄的身上。
藤椅下的落叶,还在无声地静卧着,像是一座永恒的碑,刻着跨越物种的深情。
从此,小院的藤椅上,再也没有了打盹的老人,脚边再也没有了守着的土狗。
只有落叶年年飘落,岁岁堆积,长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模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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