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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5章旧照藏心事,暖窝栖余生


寒露过后,风里的凉意愈发重了些。老槐树的叶子落得更勤了,一夜秋风掠过,清晨推开院门,地上便铺了层金红相间的绒毯,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耳边絮絮说着悄悄话。阿黄是被煤炉上粥锅咕嘟的声响吵醒的,它从草窝里钻出来时,爪子上还沾着几根细碎的棉絮,那是老李给它垫的旧褥子,被它夜里折腾得乱了章法。

天刚蒙蒙亮,檐角的瓦松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老李已经醒了,正坐在藤椅上抽烟,烟卷燃着的红点在晨雾里明灭,一缕淡青色的烟雾慢悠悠地升起来,绕着藤椅的扶手打了个转,又飘向窗外,和秋风搅在了一起。阿黄认得那根烟,还是上次收废品时换的那包便宜货,纸壳泛黄,烟丝抽起来带着点呛人的涩味。可老李抽得很慢,一口接一口,眉眼垂着,脸上的皱纹被晨光拉得很长,像老槐树的根,盘根错节地爬满了额头。

阿黄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脑袋蹭了蹭老李的裤腿。它不敢太用力,怕惊扰了他。这些日子,它渐渐摸透了老李的脾气,他沉默的时候,多半是在想心事,就像夜里对着墙上那张照片发呆时一样。老李低头看了它一眼,把烟卷掐灭在藤椅旁的铁烟灰缸里,烟灰缸是老伴生前用的搪瓷碗改的,碗沿磕了个豁口,上面印着的红牡丹掉了色,只剩下淡淡的轮廓。

“醒了?”老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弯腰摸了摸阿黄的脑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发传过来,暖融融的,“饿了吧?粥马上就好。”

阿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吟,尾巴在身后轻轻扫着地面,带起几片落叶。它喜欢听老李说话,哪怕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也比巷口顽童的笑骂、流浪狗的吠叫要动听得多。它跟着老李走进厨房,看着他掀开粥锅的盖子,一股浓稠的米香立刻涌了出来,混着淡淡的碱味,这是老李煮小米粥的习惯,总要放一点点碱,说是煮出来的粥更糯,也更香。

今天的粥里,还卧着一个鸡蛋。

鸡蛋是隔壁张婶送的,昨天张婶家的老母鸡抱窝,一下子孵出了十几只小鸡崽,张婶乐得合不拢嘴,给巷子里的邻居每家都送了两个土鸡蛋。老李舍不得吃,就把鸡蛋打进粥里,煮得嫩嫩的,捞出来放在阿黄的粗瓷碗里。那碗还是缺了个小口,阿黄却吃得格外香,它先用舌头舔掉蛋黄,再一点点啃着蛋白,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站在灶台前搅粥的老李,尾巴摇得更欢了。

老李的粥碗里,只有小米粥和一碟腌萝卜。他吃得很慢,一口粥,一口萝卜,咀嚼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阿黄吃完了鸡蛋,舔干净碗底的最后一滴粥油,就蹲在老李的脚边,仰头看着他。它发现,老李吃饭的时候,总喜欢往墙上看,墙上挂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梳着麻花辫,穿着碎花布衫,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阿黄见过老李对着照片发呆的样子。那是它来这个家的第一个雨夜,雷声轰隆隆地响,闪电劈开夜空,把屋里照得惨白。它吓得缩在草窝里瑟瑟发抖,老李披着一件旧外套走过来,坐在藤椅上,点了一根烟。烟丝燃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老李就那样坐着,看着墙上的照片,一动不动,直到烟卷烫到了手指,才猛地回过神来。那天夜里,阿黄听见了老李的哭声,很轻,很压抑,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混着雨声,飘进它的耳朵里。

从那以后,阿黄就记住了那张照片,记住了照片里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它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一定是老李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让他在无数个夜里,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红了眼眶。

吃完早饭,老李收拾好碗筷,又往煤炉里添了两块炭,才搬了小马扎坐在藤椅旁,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针线笸箩。笸箩是竹编的,边缘磨得发亮,里面放着各色的碎布头、几卷棉线,还有一根锈迹斑斑的缝衣针。老李拿起针线,又看了看蜷缩在草窝里打盹的阿黄,眉头轻轻皱了皱。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阿黄的毛还是薄薄的一层,风一吹就打寒颤。昨天夜里,它就偷偷钻进了老李的被窝,被老李笑着赶了出来,说它身上沾了泥,弄脏了床单。可老李的眉头皱着,阿黄知道,他是心疼了。

老李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一块深蓝色的粗布,那是老伴生前的旧衣服拆的,布面很厚实,摸起来软软的。他把粗布平铺在藤椅上,又拿起剪刀,比着阿黄草窝的大小,小心翼翼地剪了起来。老李的手很巧,年轻时在工厂里做过钳工,手上的活计向来利落,可拿起剪刀剪布,动作却有些生疏,剪几下就要停下来,眯着眼睛瞅一瞅,生怕剪歪了。

阿黄被剪刀的咔嚓声吵醒了,它抬起头,看着老李手里的粗布,又看了看自己那个铺着旧棉絮的草窝,眼睛亮了亮。它从草窝里爬出来,颠颠地跑到老李身边,蹲在他的脚边,歪着脑袋看他剪布。老李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阳光照在汗珠上,像撒了一把碎钻。阿黄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老李的手背,凉丝丝的舌头触到滚烫的皮肤,老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别闹。”老李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手上的剪刀却没停,“给你做个厚垫子,天冷了,睡在窝里暖和。”

阿黄听不懂“垫子”是什么,却听懂了“暖和”两个字。它想起了老李怀里的温度,想起了煤炉旁的暖意,立刻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围着老李的腿转圈圈,尾巴扫过针线笸箩,差点把笸箩打翻。老李赶紧伸手扶住笸箩,佯怒道:“你这小东西,毛手毛脚的,再闹就不给你做了。”

阿黄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蹲在一旁,两只前爪搭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李的手。老李的手指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有的裂口里还嵌着黑色的煤渣,可拿起针线时,却格外灵活。他穿针引线的动作很熟练,线穿过针眼的瞬间,阿黄忍不住叫了一声,像是在喝彩。老李被它逗笑了,嘴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眉眼间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粗布很快就剪好了,老李把两块布对齐,用棉线缝了起来。针脚很密,很匀,像排列整齐的小蚂蚁。阿黄看着那些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了老李给它喂粥时的样子,想起了他给它梳毛时的样子,想起了他夜里把它抱回草窝时的样子。它觉得,老李的手,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手。

缝到一半时,老李的咳嗽声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声很轻的咳嗽,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他捂着嘴,憋得脸通红,肩膀微微耸动着。阿黄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它赶紧站起来,用脑袋蹭着老李的后背,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咽声。老李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阿黄分明看见,他的脸色白了不少,额头上的汗珠也更多了。

“老毛病了。”老李揉了揉胸口,声音有些虚弱,“不碍事。”

阿黄却不信,它记得昨天张婶来看老李时,还叮嘱他要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说秋天是咳嗽的高发期,尤其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更要注意。阿黄不懂什么是“高发期”,只知道老李咳嗽的时候,很难受,很难受。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老李的手背,又舔了舔他的脸颊,想把那些难受都舔走。

老李被它舔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咳了,不咳了。”他放下手里的针线,抱起阿黄,放在自己的腿上。阿黄很乖,蜷着身子,不敢乱动,生怕再惹他咳嗽。老李的腿很结实,隔着薄薄的蓝布褂子,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阿黄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和铁锈味,渐渐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

老李抱着它,目光又飘向了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容依旧灿烂,像春日里的阳光,暖得人心里发烫。

“老婆子,”老李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你看,这小狗多乖。”

阿黄动了动耳朵,没醒。

“我给它做了个垫子,天冷了,别冻着它。”老李的手指轻轻拂过阿黄的黄毛,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以前你总说我,心太硬,不会疼人。你看,我现在也会疼人了,不对,是疼狗。”

他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点苦涩。

“要是你还在,肯定也会喜欢它的。你最喜欢这些小猫小狗了,以前家里那只花猫,被你宠得连老鼠都不会抓了。”

“你走了以后,这屋子空落落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对着你的照片说话,说多了,也觉得没意思。”

“现在好了,有这小东西陪着,日子倒是不那么难熬了。”

老李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孩子,对着一张照片,倾诉着心里的思念。阿黄在他的腿上睡得很香,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甜甜的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身上,落在阿黄的身上,落在墙上的照片上,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剩下温暖的光影,在屋里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阿黄醒了。它睁开眼,看见老李还抱着它,目光怔怔地看着照片,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阿黄赶紧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眼角。湿漉漉的触感让老李回过神来,他赶紧抹了抹眼睛,笑着说:“傻狗,舔我干什么。”

阿黄歪着脑袋,看着他,尾巴轻轻摇了摇。

老李抱着它,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秋风还在吹,老槐树的叶子还在落,一片一片,像金黄的蝴蝶,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院子里,落在藤椅上,落在阿黄的草窝旁。

“走,带你去晒晒太阳。”老李说着,抱着阿黄走出了屋门。

院子里的阳光很好,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像裹了一层薄棉被。老李把阿黄放在地上,又搬了藤椅坐在院子里,拿起没缝完的垫子,继续缝了起来。阿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追逐着那些飘落的落叶。它叼起一片金黄的叶子,跑到老李面前,把叶子放在他的脚边,又抬起头,冲着他摇尾巴。老李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叶子,又看了看仰着脑袋的阿黄,忍不住笑了。

“你这小东西,还知道给我送礼物。”他捡起那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落叶带着秋的味道,清新又干爽。

阿黄见他喜欢,立刻兴奋地跑开了,又叼来一片叶子,放在他的脚边。一片,两片,三片……不一会儿,老李的脚边就堆了一小堆金黄的落叶。老李看着那些落叶,又看了看跑来跑去的阿黄,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也没那么萧瑟了。

垫子很快就缝好了。老李把垫子铺在阿黄的草窝里,又往里面加了些新晒的棉絮,拍得松松软软的。阿黄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在垫子上打了个滚,又蜷起身子,舒服地叹了口气。草窝一下子变得暖和了,粗布的触感很舒服,棉絮软软的,像躺在云朵里。

老李蹲在草窝旁,看着它惬意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怎么样,暖和吧?”

阿黄抬起头,冲着他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暖和”。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冰糖葫芦嘞——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声音清脆响亮,在巷子里回荡着。阿黄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它听过这个声音,上次老李带它去买火腿肠时,就见过卖糖葫芦的大爷,他的担子上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像一串串小红灯笼。

老李也听见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犹豫了一下。那是上次卖废品剩下的一块钱,他原本想攒着,给阿黄买袋狗粮。可看着阿黄眼巴巴望着巷口的样子,他的心又软了。

“走,带你买糖葫芦去。”老李说着,站起身,牵起阿黄的爪子。

阿黄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它跟着老李,颠颠地跑出了院门。卖糖葫芦的大爷就守在老槐树下,担子上的糖葫芦晶莹剔透,裹着一层厚厚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老李走过去,掏出那块钱,买了一串最小的糖葫芦。

他把糖葫芦递给阿黄,阿黄却不敢接,只是闻了闻,又看了看老李。老李笑着说:“吃吧,专门给你买的。”

阿黄这才小心翼翼地叼住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糖衣脆脆的,甜甜的,里面的山楂酸酸的,味道很特别。它吃得很小心,生怕把糖衣掉在地上。老李站在一旁,看着它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路过张婶家门口时,张婶正好在院子里晒白菜。她看见老李和阿黄,笑着打招呼:“老李,又带小狗出来遛弯啊?这糖葫芦是给它买的?”

“嗯,”老李点点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看它馋得慌。”

“你啊,真是把这小狗当孩子养了。”张婶笑着说,“不过也好,有个伴儿,比一个人强。”

老李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张婶说得对,有阿黄陪着,日子确实不一样了。以前,他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慢得像一碗放凉了的粥,寡淡无味。现在,日子还是一样的慢,却慢得有滋有味,像阿黄吃的糖葫芦,甜里带着酸,酸里又透着甜。

回去的路上,阿黄叼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跟在老李身后。阳光落在它的身上,黄毛被染成了金色,糖葫芦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串小小的星星。它偶尔会停下来,把糖葫芦放在地上,用爪子拨弄几下,等老李走远了,又赶紧叼起来,追了上去。

回到家,阿黄把没吃完的糖葫芦放在藤椅下,像是在藏什么宝贝。老李看着它的举动,忍不住笑了。他走到藤椅旁坐下,拿起那串糖葫芦,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糖衣,酸溜溜的山楂,味道和小时候一样。那时候,老伴还在,他们牵着小手,在巷口买一串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满脸都是糖。

想着想着,老李的眼眶又湿了。

阿黄叼着一片落叶走过来,放在他的脚边。它抬起头,看着老李,尾巴轻轻摇着。老李捡起落叶,放在鼻尖闻了闻,秋意扑面而来。他摸了摸阿黄的脑袋,轻声说:“傻狗,谢谢你。”

阿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吟,蹭了蹭他的手心。

秋风又起,吹落了槐树叶,一片,两片,三片……落在院子里,落在藤椅上,落在藤椅下的落叶堆里。阿黄看着那些落叶,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它蜷在草窝里,枕着软软的垫子,看着老李坐在藤椅上,看着墙上的照片,看着阳光在落叶上跳跃。它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在糖葫芦的甜香和秋风的呢喃里,沉沉睡去。

梦里,它又看见了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她笑着向它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它跑过去,叼起糖葫芦,身后传来老李的笑声,温柔得像春日里的风。

院子里,老李看着蜷在草窝里睡得正香的阿黄,轻轻叹了口气。他拿起那根没点燃的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了回去。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落在藤椅的扶手上,落在那些散落的落叶上。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了。

他想。

秋风掠过,又一片落叶飘下,轻轻落在藤椅下,落在阿黄藏着的糖葫芦上。

阿黄动了动耳朵,咂咂嘴,继续做着甜甜的梦。梦里,有糖葫芦,有落叶,有老李,还有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麻花辫女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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