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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章夏夜里的西瓜甜


入夏的风是带着热气来的,卷着槐树叶的腥气,把巷子里的柏油路晒得软软的。我趴在老李门口的阴影里,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地喘气。墙根的蚂蚁排着队搬家,我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被老李拍了拍脑袋:“别捣乱,它们也在找凉快地方呢。”

他手里拿着把旧蒲扇,扇叶上缠着胶布,一下一下地往我身上扇风。风是热的,可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吹在耳朵上竟也舒服。他刚从废品站回来,背上的蓝工装湿透了,贴在身上,能看见脊椎凸起的形状,像老槐树上一节一节的枝桠。

“晚上给你买西瓜。”他用蒲扇柄挠了挠我的下巴,“冰镇的,甜得很。”

我听不懂“冰镇”,但“甜”这个字我记得。上次他给我吃的糖块,就是这个味道。我摇着尾巴蹭他的腿,他的裤腿也湿了,沾着点废品站的铁锈味。

傍晚时天阴了下来,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有谁在树上撒豆子。老李把晾在绳上的衣服收进来,我叼着他的蓝工装往屋里拖,衣角扫过地面,带起一串尘土。他笑着抢回去:“傻狗,别把衣服拖脏了。”

刚收好衣服,雨就下来了。不是慢慢下的,是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砸在屋顶的铁皮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我吓得钻到藤椅底下,把耳朵贴在地上。老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雨帘抽烟,烟圈刚吐出来就被风吹散了。

“这雨来得好,能凉快两天。”他对着雨说,像是在跟雨聊天。巷子里的水越积越深,漫过了门槛,几只青蛙在水里跳来跳去,呱呱地叫。老李找出个破盆,往门外舀水,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用爪子扒拉水,溅得他一裤腿泥点。

“你这是帮倒忙。”他把我抱起来,放在藤椅上,“老实待着。”可他眼里的笑,比刚才的阳光还亮。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了道彩虹,淡淡的,像用粉笔在天上画了一道。老李说要去买西瓜,我跟在他身后,踩在水洼里,爪子陷进软软的泥里。空气里有股土腥味,混着槐树叶的清香,吸进鼻子里凉丝丝的。

水果摊在巷口,摊主是个胖阿姨,看见老李就喊:“老李,今天西瓜甜,刚从地里摘的。”老李挑了个最大的,放在秤上,秤砣晃了晃,胖阿姨说:“十八斤,给你算便宜点。”

他掏钱时,我看见他钱包里没几张票子,最大的是十块的。他数了三张递过去,胖阿姨找了零钱,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钱包最里面。

西瓜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他走得很慢,我跟在旁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他的白头发被雨打湿了,贴在头皮上,像落了层霜。“等会儿切开,给你吃最中间的。”他低头跟我说,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像个等着吃糖的孩子。

回到家,他把西瓜放在水盆里,往盆里加了些井水。“这样泡着,跟冰镇的一样。”他擦了擦汗,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轻,像羽毛搔着喉咙。我叼来他的水杯,放在他手边,他摸了摸我的头:“还是阿黄疼人。”

晚饭是玉米粥,就着咸菜。他喝得很慢,玉米的香味飘满了屋子。我趴在他脚边,啃着早上剩下的骨头,骨头被泡得软软的,骨髓的香味渗了出来。窗外的青蛙还在叫,雨珠从槐树叶上滴下来,嗒嗒嗒,像在敲小鼓。

等碗都收进厨房,老李才把西瓜从水里捞出来。西瓜皮是深绿色的,带着黑色的条纹,像条大虫子。他找了把钝刀子,在西瓜中间切了一下,“咔嚓”一声,西瓜裂开了,红瓤露出来,黑籽嵌在里面,像撒了把黑珍珠。

“你看这瓤,多红。”他把最大的一块递给我,放在地上的盘子里。西瓜甜得发腻,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我吃得急,籽都咽了下去。老李坐在藤椅上,拿着块边角的西瓜慢慢啃,西瓜皮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绿皮。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看着我笑,自己却没再拿第二块。我把盘子里剩下的西瓜推到他脚边,他摇摇头:“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可我明明看见,他刚才啃西瓜时,嘴角的皱纹都笑开了。

夜里睡得格外香,因为肚子里装着甜甜的西瓜。我趴在老李脚边,他的呼吸很匀,不像平时那样总翻身。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眉头舒展着,像是在做什么好梦。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脚趾,他动了动,没醒。

后半夜突然起了风,窗户没关严,被吹得吱呀响。老李醒了,咳嗽了两声,起身去关窗户。我跟在他身后,看见窗台上的仙人掌被风吹倒了,花盆摔成了两半。他叹口气,把仙人掌捡起来,放在墙角:“明天再找个盆栽上。”

他关窗户时,我看见外面的月亮很圆,像块银盘子,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槐树叶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阿黄,你看这月亮。”他指着月亮说,“以前丫头总说,月亮是老天爷的灯笼,照着咱们回家的路。”

我抬起头,月亮的光落在我脸上,凉凉的。丫头说的回家的路,是不是就是这条巷子?是不是就是这间屋子?是不是就是老李现在站着的地方?

他关了窗户,屋里又暗了下来。他摸黑躺回床上,我跳上去,蜷在他腿边。他的手放在我身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睡觉。“等秋天,咱们去护城河看芦苇。”他迷迷糊糊地说,“那时候芦苇开花,白茫茫的一片,好看得很。”

我蹭了蹭他的手,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天一天比一天热。老李每天早上都去护城河游泳,说是能凉快些。他不让我跟着,说水边危险,把我锁在家里。我趴在门口等他,听着巷子里的动静,太阳晒得门板发烫,我就移到藤椅底下,那里有片小小的阴影。

他回来时,总带着一身水汽,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油条。“给你留了一根。”他把油条掰成小块,放在我碗里,油条的香味混着河水的腥气,闻着很舒服。

有天他回来得特别晚,太阳都快落山了。我扒着门缝等,腿都蹲麻了,才听见他的脚步声。他走得很慢,比平时慢很多,呼吸也粗,像拉不动的风箱。我隔着门叫了两声,他没像往常那样回应,只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半天没打开。

我急得用爪子扒门,他终于把门打开了,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汗。“没事……就是有点累。”他喘着气说,刚走两步就扶着墙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很凶,手帕捂在嘴上,肩膀抖得厉害。

我跑过去,用头拱他的腰,想让他直起身子。他推开我,摆摆手:“别碰……我歇会儿就好。”他慢慢挪到藤椅上坐下,闭着眼睛,胸口起伏得厉害。

我叼来他的水杯,放在他手里,他没接,杯子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我吓得往后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他睁开眼,看了看地上的水,又看了看我,勉强笑了笑:“没事,阿黄,我就是……游得有点远了。”

那天晚上,他没吃饭,很早就睡了。我趴在床边,听着他的呼吸声,时粗时细,像破旧的风箱。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颧骨显得很高,嘴唇有点发白。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不像平时那样暖。

第二天早上,他没去游泳,也没去买油条。他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手里攥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丫头笑得很开心。我趴在他脚边,尾巴搭在他的布鞋上,一动不动。

“阿黄,”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要是有一天,我走不动了,你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像天上的云,飘来飘去,抓不住。我不懂他说的“走不动”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要守着他。我用头蹭他的手心,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那里有烟草味,有铁锈味,有我熟悉的所有味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梳着我的毛,一遍又一遍。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暖的。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说什么,可我听不清。

我只知道,只要能趴在他脚边,能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能看见他的白头发在阳光里发亮,就算天再热,雨再大,我也不怕。

因为这里是家,因为他是老李。

那天下午,他还是去买了西瓜,比上次的小一点。切开时,红瓤里的籽少了些,他把中间的那块给我,自己还是啃边角。西瓜的甜味和上次一样,可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少的是他眼里的光。像夏夜里被云遮住的月亮,明明灭灭,看得人心里发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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