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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十世遗灯(一)忘川无灯


一、楔影

人间三月,长安花发。

灯火万重,却照不亮一条无名小巷。

巷口,挑着一盏青灯,灯罩裂了缝,灯火随风摇晃,像随时会熄灭。

灯下,蹲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六七岁,衣衫褴褛,脸上却干净得过分,仿佛尘灰都沾不住。

她睁着眼,瞳孔却蒙着一层灰白,像被雪封的湖面——

她看得见灯,却看不见光;看得见世界,却看不见颜色。

她的世界,只有声音与温度。

巷外,鼓声三更,巡夜兵甲踏雪而过,铁甲碰撞,像远处锁链拖地。

女孩缩了缩肩,把青灯抱得更紧,灯芯被风吹得“噼啪”一声,爆出一粒火星。

火星落在她手背,烫出一点红,她却笑了,低头对灯说:“别怕,我替你暖。”

灯火晃了晃,像回应,又像叹息。

二、遗灯

女孩没有名字,巷口卖饼的老妪唤她“小灯”。

老妪说,三年前冬夜,她听见婴儿啼哭,循声找去,只见一盏青灯搁在雪地里,灯罩裂了缝,灯芯却燃得正旺,灯旁襁褓中,裹着个刚出生的女婴,哭声清亮,像雪里第一朵花开。

老妪抱回女婴,想灭灯,灯却怎么也吹不灭,便索性一起带回家,灯置灶上,婴置怀中。

灯燃了三年,油尽不熄;婴长了三岁,眼盲却乖顺。

老妪无子,便把她当孙女养,唤作“小灯”,意为灯里生的人。

小灯五岁那年,老妪病重,临终前,把灯交到她手里,气若游丝:“灯在,人在;灯灭,人灭。别让它熄。”

小灯点头,抱着灯,坐在床沿,听老妪呼吸一点点沉下去,像风里的灯芯,一点点暗。

老妪走后,她抱着灯,在屋里坐了三天三夜,灯芯短了,火光弱了,却不灭。

第四日,她起身,用破布把灯罩包好,背在身后,走出小巷,走入长安。

三、听雪

长安城大,雪也大。

小灯循着更鼓声,循着马蹄声,循着风里的梅香,一路走到城西“永和坊”。

坊内有一座废寺,寺名“无灯”,匾额残破,蛛网横生。

寺门半倒,门槛上积着厚雪,雪上却有一行脚印,脚印极轻,像鸟掠过水面。

小灯俯身,指尖触到脚印边缘,雪立刻化成极细的水线,水线在她指腹游走,凝成一朵五瓣花影——

花影透明,边缘却红,正是她手背曾被火星烫出的形状。

她看不见,却听得见花影在指尖跳,像一颗小小的心。

她起身,循着脚印,走进废寺。

寺内,无佛,无僧,唯有风。

风穿过破窗,穿过断檐,穿过悬在半空的蛛网,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哭。

小灯把青灯放在供案中央,灯罩裂缝被风一吹,灯火晃得几乎熄灭。

她伸手护住灯芯,掌心与灯芯之间,只隔一层薄薄的空气,空气却渐渐变暖,像有什么东西,从灯里钻进她掌纹。

“别怕,我替你暖。”她又说一遍,像对灯说,又像对自己说。

风忽然停了。

供案后,断壁残垣间,缓缓走出一个人——

或者说,一道影。

影披灰色斗篷,斗篷下没有脸,只有一张空白面具,面具无孔,却发出声音——

“灯在,人在;灯灭,人灭。你可知,灯为何不灭?”

小灯摇头,把灯抱得更紧。

面具声音低下去,像雪落铜镜:“因灯里,封着一半魂。魂在等人,等那朵来不及盛放的花。”

小灯听不懂,却觉心口一跳,像被雪埋了千年的火,忽然跳了一下——

“咚。”

四、魂问

面具抬手,指尖虚点青灯。

灯罩裂缝无风自裂,裂成极细的纹,纹内透出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

光里浮出一瓣莲影——莲心缺半,一半雪白,一半猩红;雪上刻“忘”,红上刻“忆”。

莲影在灯里缓缓旋转,每转一圈,小灯眼膜下的灰白便淡一分,淡到最后一圈,她几乎能看见光的形状——

像一条极长的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对岸,燃着红色花海。

她抬脚,想走向河,面具却伸手拦住,声音轻得像叹息:“还不是时候。”

小灯止步,却伸手,指尖穿过灯罩裂缝,触到莲影——

“咔。”

极轻的一响,莲影碎成两滴血,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同时落在她指腹。

血在她指腹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模糊的侧影——

雪发少女,玄衣少年,各缺一半。

漩涡每转一圈,她心口便跳一下,像被另一半心跳牵引,像被遗失的命填补。

面具垂首,空白脸孔映出漩涡,像镜映出未完成的圆:“你名,未名;你命,未命。灯燃一千年,只为候你长大,候你忆起,候你——渡他。”

小灯抬眼,灰白瞳孔映出银红交缠的光,声音轻得像雪落:“渡谁?”

面具无声,却伸手,指尖在她眉心一点。

一点之下,她眼膜下的灰白,忽然裂开一道极细的红,红得仿佛雪里第一朵花开。

红裂深处,透出一个极轻的名字——

“阿……华……”

她未出声,唇形却无声吻合,像被血写进骨里,再被雪封存。

五、长街

面具走了,像风散了,像雪化了。

废寺重归寂静,唯有青灯,火光比先前更旺,旺得几乎要烧裂灯罩。

小灯抱灯,坐在供案下,坐到天亮。

天亮,雪止,长安花发。

她背起灯,走出废寺,走入长街。

长街尽头,有一座“听雪楼”,楼高五层,檐角悬满风铃,铃舌却是极细的竹,竹上刻着一行行小字——

“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小灯循着风铃声,走到楼前,指尖触到门槛,门槛冰凉,却在她掌心留下一朵极淡的红影。

楼内,传来琴声——

曲名《无渡》。

她抬脚,跨过门槛,像跨过一条无名河,像跨过七年雪夜,像跨过老妪临终前最后一丝呼吸。

楼内,灯火万重,却照不亮她怀里的青灯。

青灯的光,像被雪藏了千年,只照见她自己的路,只照见她自己的命。

六、春信

听雪楼主,是个白衣女子,眉目极淡,淡得像雪上第一缕晨光。

她站在楼梯口,垂首看小灯,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檐铃:“我等你,等了七年。”

小灯抬眼,灰白瞳孔映出女子白衣,像映出一片极长的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

女子伸手,指尖在她眉心一点,点下那道红裂深处,透出的名字——

“阿华。”

小灯未出声,唇形却无声吻合,像被血写进骨里,再被雪封存。

女子笑,却比哭更伤:“你终于来了,他却还在坠。”

她抬手,指向楼顶,楼顶有一扇窗,窗开向西,窗外,是雪,是月,是尚未开启的春。

“上楼去,把灯放在窗台上,让它替他亮一夜。一夜之后,你便是听雪楼的新主人,也是——他的守灯人。”

小灯点头,抱灯,一级一级,走上五层楼梯。

楼梯尽头,窗台上,已有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

她把青灯放在红花旁,两朵火同时跳了一下,像两颗被撕成两半的心,终于找到节奏——

“咚。”

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七、尾声

雪夜,长安,听雪楼。

五楼西窗,两朵火同时亮着,亮得像雪里第一对春眼。

小灯坐在窗下,抱膝,听风,听雪,听远处更鼓。

她看不见光,却听得见火在说话——

火说:“等我。”

她点头,轻声答:“我替你亮着,亮到叶生,亮到花放,亮到——你看见我。”

雪继续落,落满长安,落满红楼,落满窗台。

却在两朵火同时亮着的地方,悄悄化出第一滴水,

水顺着瓦檐,滴到楼下老梅根,

梅根深处,有一粒被雪藏了千年的种子,

种子轻轻一跳,像回应,又像诀别——

“咚。”

像第五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过人间风雪,掠过梅枝,掠过青灯,掠过红花——

轻轻落在种子之上,水珠内,映出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

隔着尚未开启的十世,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

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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