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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十世遗灯(二).长安花魁


一、入夜

长安,上元节。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千门万户,灯如昼,人如潮。

皇城朱雀大街上,一座七层彩楼高耸,飞檐缀满琉璃灯,灯灯相映,照出楼额三个金字——“倚霞楼”。

楼内,笙箫乍歇,环佩叮当。

顶层雅阁,珠帘半卷,露出一张艳色倾城的脸。

她叫“阿颜”,官籍花魁,本名却无人记得。

胭脂晕颊,金粉点额,眉心一簇朱砂,红得似雪里第一朵梅。

她着一袭石榴裙,裙裾铺陈,像一江春水倒流,却在灯火深处,透出极淡的银——那是一道被缝进衣角的透明花影,无人能见。

阿颜抬手,推开雕花窗。

夜风携雪而入,吹乱鬓边步摇,吹得灯影摇晃。

她俯视长街,目光穿过万点灯火,落在极远极暗的一处——

那里,一条无名小巷,巷口挑着一盏青灯,灯罩裂了缝,灯火摇摇欲坠。

她看不见灯,却看得见光——

光在她瞳仁深处,化作一条极长的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对岸,燃着红色花海。

她心口轻轻一撞,像被雪藏了七年的火种,忽然跳了一下——

“咚。”

二、花影

七年前的上元夜,她也是这般倚窗而立。

那时,她尚不是花魁,只是“倚霞楼”里最末等的洗衣婢,名唤“丑奴”。

丑奴眼能视物,却夜夜梦见一条河,一岸白灯,一岸红花。

梦中,有人背对她,玄衣如墨,发梢凝着冷火。

她唤,却无声;她追,却无路。

梦醒,唯有心口一点灼痛,像被火星烫伤,却找不到伤痕。

那一夜,楼里献灯祈福,她捧灯过桥,灯却被雪打灭。

她慌,伸手护火,火已熄,唯余一缕极细的红雾,雾在她掌心凝成五瓣花影——花影透明,边缘却红,像被水晕开的血。

老鸨骂她晦气,罚她跪雪。

她却偷藏花影,缝进衣角。

自此,她声喉骤变,嗓音清越,一曲《梅花引》惊动长安;

自此,她步步高升,三年成花魁,七年名满帝京。

无人知,她每唱一曲,衣角花影便暗一分;

无人知,她每艳一笑,心口灼痛便深一寸。

三、少年

长街尽头,青灯下,少年抬首。

他一身素白粗布衣,领口却绣着极细的赤线,像雪里藏火。

他眉目极艳,艳得带一点刀锋,唇色却淡,像随时会消融的雪。

他名“无咎”——却不是摆渡人,而是那盏青灯的守灯人。

七年前,听雪楼窗台,他把灯交给一个小女孩;

七年后,他循着灯影,来到长安,只为再赴一场未竟的约。

他抬手,灯罩裂了缝,灯火将灭。

他咬破指尖,血珠滚落,落在灯芯,火“噗”地亮起,亮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

火内映出两道侧影:雪发少女,玄衣少年,各缺一半。

少年唇形无声,却固执开合——

“阿……颜……”

他抬步,向灯火最盛处走去。

一步,雪落;两步,风止;三步,人如潮水,自动分开。

他走过朱雀大街,走过万盏灯,走过七年光阴,

走到“倚霞楼”下,停步,抬头,目光穿过珠帘,穿过风雪,穿过万点灯火——

与楼上的她,四目相对。

四、对望

那一瞬,长安万声俱寂。

雪停,风止,灯影不再摇晃。

她俯视,他仰视,中间隔了七层彩楼,隔了七年遗忘,隔了“花叶永错”的天规——

却在彼此瞳仁深处,同时看见那条河,那岸灯,那岸花,那道背对的身影。

阿颜心口灼痛忽然剧烈,像被火烙,她抬手按住,指下却触到衣角透明花影——

花影竟烫手,竟在她指尖下,轻轻跳了一下:“咚。”

少年眉心银纹同时亮起,亮成极细的一线,像被记忆割开的伤口。

他抬手,按在眉心,血珠渗出,却不顾,只向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那粒透明火种,在雪夜里,轻轻摇曳。

阿颜不知他是谁,却不知为何,泪已滚落。

泪落在衣角,透明花影忽然碎成极细的晶,晶内映出少年伸出的手——

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她提裙,转身,奔下七层彩楼,奔过珠帘,奔过笙箫,奔过七年荣华——

奔到楼外,雪夜,长街,万盏灯中,那只伸出的手前。

她停步,伸手,指尖即将触到火种——

“咔。”

第一道裂响,来自她心口衣角,透明花影碎成光屑;

第二道裂响,来自少年眉心,银纹裂成红痕;

第三道裂响,来自长街万盏灯,灯影同时摇晃,像被风吹,又像被心跳震。

指尖与火种,相距一寸——

一寸里,映出七年雪,七年泪,七年未做的梦;

一寸外,是溟的声音,自月背降下,冷得像断刃——

“花叶永错,不得相见。”

五、换火

少年唇形无声,却固执开合——

“我……偏……要……见。”

他掌心一翻,透明火种忽然炸成两滴血,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同时跃起——

银血飞向阿颜心口,猩血飞向少年眉心。

两滴血在空中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

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溟的声音再次降下,比前次更低,更冷——

“诛。”

长街万盏灯,同时熄灭。

黑暗里,唯有那枚漩涡,轻轻跳了一下:“咚。”

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黑暗尽头,少年跪倒,掌心只剩一粒无色火种,火种内,再无人影;

黑暗尽头,阿颜跪倒,衣角再无花影,心口却多出一枚极小的银纹,银纹裂成半圆,像被撕走的月。

少年抬手,向她伸去,指尖相距一寸——

一寸里,是七年光阴;一寸外,是永不得见。

他唇形无声,却固执开合——

“等……我。”

阿颜泪落,却笑,笑得比雪更冷,比花更艳:

“我替你守着,守到叶生,守到花放,守到——你看见我。”

六、遗灯

灯灭,长街空。

少年被黑暗拖向远方,拖向无名小巷,拖向青灯残火;

少女被黑暗拖回高楼,拖回珠帘深处,拖回“花魁”荣冠。

黑暗里,唯有一粒无色火种,轻轻跳了一下,像回应,又像诀别——

“咚。”

七、尾声

长安史书记:

“上元夜,万灯齐灭,倚霞楼花魁阿颜,一曲未竟,忽失声,再不能唱。

后人每于雪夜,闻巷口有青灯,灯罩裂了缝,灯火却亮,亮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

而史官不知,火种内,映出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

隔着即将开启的十世,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

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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