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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十世遗灯(三).雁翎刀


一、血锈

南宋绍兴二十九年,临安雪夜。

皇城司狱深处,铁门锈迹斑斑,锁链拖地声与惨叫交织。最里间,独囚一女,年约二十,蓬头垢面,唯有一双灰白瞳孔,在暗里透出冷光——像被雪封的月。

她名“丑奴”,官籍死囚,罪名:弑父。

弑父是真,却无人知,她杀的那人,并非生父,而是借父亲之名、行禽兽之事的皇城司副统制。一刀封喉,血溅屏风,她站在血里,听见心口“咚”一声,像另一半心跳,终于找到节奏。

狱卒点起火把,火光映出她手里紧握的刀——雁翎刀,刀身狭长,背厚刃薄,血沿血槽蜿蜒,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火种在血里轻轻跳:“咚。”

二、盲杀

丑奴天生眼盲,却听得见颜色。

她听得见,血是滚烫的红,铁是刺骨的银,火是灼痛的橘。

她听得见,人心跳的节奏——慌则乱,恶则浊,善则温。

她更听得见,刀的声音——雁翎刀出鞘,是雪落竹枝的脆;割破喉管,是风过忘川的呜咽。

七岁,她被卖入皇城司,成死士苗子。

训练场,铁锁缠身,她每日劈刀三千,刀风带血,血溅铁壁,壁上凝成一朵朵极小的红花,无叶,只托火种。

她不知那是什么,却知,每朵红花绽放,她心口灼痛便深一分。

十四岁,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教她刀法的师傅——师傅醉酒,欲辱她,她反手一刀,血溅眉心。

那一夜,她站在血里,听见心口“咚”一声,像被雪藏了七年的火种,忽然跳了一下。

自此,她名“雁翎”,官籍死士,专杀皇城司要犯。

她杀人,只一刀,刀过无痕,唯留一朵红花,无叶,托火种。

皇城司传她:盲眼修罗,刀下无活。

三、花影

绍兴二十九年,雪夜,她弑父,入狱。

弑父前夜,她梦见一条极长的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对岸,燃着红色花海。

梦中,有人背对她,玄衣如墨,发梢凝着冷火。

她唤,却无声;她追,却无路。

梦醒,她弑父,血溅屏风,屏风上,血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

她伸手,触到火种,火种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

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她弑父,不为仇,不为恨,只为那声心跳——

她知,那人并非生父,而是借父亲之名、行禽兽之事的皇城司副统制;

她更知,弑父后,她必死,却可赴一场未竟的约。

四、刀语

狱中铁门紧闭,唯有一扇极小的窗,窗高不及肩,却透风,透雪,透月光。

月光落在她掌心,她合掌,月光在她指缝间凝成一朵极小的白花,无叶,只托一粒银色火种。

白花与红花交替,在她掌心旋转,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模糊的侧影——

雪发少女,玄衣少年,各缺一半。

她看不见,却听得见侧影的心跳——

“咚。”

狱卒送饭,铁碗砸地,声响刺耳,她却抬手,指尖轻弹碗沿,声音清脆,像雁翎刀出鞘。

她唇角微弯,低声道:“刀来了。”

狱卒骂她疯子,转身走,却不知,她指尖弹处,铁碗裂成极细的纹,纹内映出红色花海,花海中,有人背对她,玄衣如墨,发梢凝着冷火。

她伸指,触到火,火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

五、越狱

绍兴三十年,上元夜,皇城司大狱,忽起大火。

火从狱底起,却无烟,唯有极细的红雾,雾内开满红花,无叶,托火种。

雾过处,铁锁自断,铁门自开,狱卒昏睡,死囚逃散。

唯丑奴独坐,怀抱雁翎刀,刀身血锈斑斑,却映出漫天红花。

她抬眼,灰白瞳孔映出红雾,像映出一场未竟的梦。

雾中,有人伸手,向她,掌心向上,那粒透明火种,在雾里轻轻摇曳。

她伸指,即将触到火种——

“咔。”

第一道裂响,来自她心口衣角,透明花影碎成光屑;

第二道裂响,来自她掌心,白花与红花同时碎成漩涡;

第三道裂响,来自狱顶铁壁,壁裂成极细的缝,缝内透出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

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她起身,提刀,刀身血锈剥落,露出极亮的银,银内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

雪发少女,玄衣少年,各缺一半,却在刀身,缓缓贴合。

她抬步,走向雾中,走向那只伸出的手,走向——

那场未竟的约。

六、追杀

火起,狱破,皇城司震怒,颁“千里追杀令”。

丑奴携雁翎刀,逃出临安,一路向北。

雪深,刀亮,她所过之处,唯留一朵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开在雪上,像雪里第一朵春。

追兵至,她回身,一刀,血溅,人倒,红花盛放。

她听不见惨叫,只听得见心跳——

“咚。”

第七日,她至临安北郊,断桥边,雪覆枯梅。

追兵三百,围她一人。

她提刀,刀尖指地,血沿刀锋滴落,滴在雪里,开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

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

她抬眼,灰白瞳孔映出漫天风雪,风雪里,有人背对她,玄衣如墨,发梢凝着冷火。

她唤,仍无声;她走,仍无路。

最后一滴血流尽,她跪倒,刀插入雪,刀身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

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七、换命

追兵三百,同时举弓,箭矢如蝗,破空而来。

她跪倒,不躲,不闪,只伸手,指尖触到那粒透明火种——

火种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

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箭矢至,火种炸,两滴血飞出,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同时跃起——

银血飞向漫天箭矢,猩血飞向雪地红花。

两滴血在空中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

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漩涡炸,漫天箭矢同时化作白灰,白灰落在雪上,像一场逆向的雪,雪里每一片,都映出七年前的秦淮河灯,七年前的梅枝血痂,七年前的“等我”。

她跪倒,刀插入雪,刀身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

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她唇角微弯,无声开合——

“等……我。”

八、遗刀

雪止,风停,追兵三百,同时跪倒,膝下开出一朵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

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

她跪倒,刀插入雪,刀身血锈剥落,露出极亮的银,银内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

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她唇角微弯,无声开合——

“我……来……了。”

九、尾声

南宋史书记:

“绍兴三十年,上元夜,皇城司死囚丑奴,越狱而逃,追兵三百,同时跪倒,膝下开满红花,无叶,托火种。

后人每于雪夜,闻北郊断桥头,有刀鸣,刀鸣里,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各缺一半,却在刀身,缓缓贴合。”

而史官不知,断桥雪下,埋着一枚透明花种。

花种内,两滴血已贴合完毕,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

圆心,轻轻跳了一下——

“咚。”

像第五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过人间风雪,掠过雁翎刀,掠过红花,掠过断桥头——

轻轻落在花种之上,水珠内,映出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

隔着即将开启的十世,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

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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