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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十世遗灯(四)鞍上雪


一、雪原

元至元二十九年,隆冬,漠北杭爱山。

大雪封山,万籁俱寂,唯有风。风像刀,削过雪原,削出层层雪浪,浪头映着残月,泛着铁青色的冷光。

雪原深处,缓缓行来一队人马——不过十余骑,却押着近百名囚徒,囚徒脚踝系铁索,索上缀铜铃,一步一响,铃声被风撕碎,像幽魂呜咽。

队伍最末,一少女单骑缓行。她年约十六,身形单薄,却腰背笔直,脸被风霜割得通红,眼睛却蒙着一层灰白——像被雪封的月。她名“塔娜”,蒙语意为“明珠”,可她不过是押送囚徒的“马奴”,连最末等的兵卒都能对她呼喝。

她鞍侧,悬着一条马缰,缰绳赤红,在雪里红得刺目。缰绳末端,坠着一粒极小的铜铃,铃内却无舌,唯有透明花种,被铜皮包裹,随马步轻晃,发出无声的跳——“咚。”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二、赤缰

赤缰并非缰,是一瓣赤晶,七瓣之一,随雁翎刀后,辗转流落草原。塔娜七岁那年,在雪原拾到它,只觉红得好看,便编进马缰。自那日起,她听得见马的心跳,听得见风的痛,听得见雪下草根,悄悄春萌。

她更听得见,远方有一条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对岸,燃着红色花海。梦中,有人背对她,玄衣如墨,发梢凝着冷火。她唤,却无声;她追,却无路。梦醒,心口一点灼痛,像被雪埋了七年的火种,忽然跳了一下——“咚。”

今夜,她十六岁,第一次离中原这么近,第一次听得见,雪原尽头,有人唤她——唇形无声,只余心跳:“咚。”

三、囚徒

队伍最前,一匹黑马,驮着一名囚徒。囚徒年约二十,身形颀长,手脚被铁索缠紧,脸上却干净得过分,像尘灰都沾不住。他眉目极艳,艳得带一点刀锋,唇色却淡,像雪压梅枝,随时会断。他名“无咎”——却不是摆渡人,而是那粒赤晶的守晶人。

无咎被押,不为别的,只为他是“南人奸细”,潜入漠北,盗马图。图未盗成,被擒,受酷刑,眼被雪盲,却仍听得见颜色。他听得见,雪是极寒的白,铁是刺骨的银,血是滚烫的红。他更听得见,马缰上,有一粒透明花种,花种内,两滴血交缠,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各缺半圆,却在花种内,缓缓贴合——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他听得见,花种在唤他——唇形无声,只余心跳:“咚。”

四、对望

雪原上行,第三日,傍晚,风更大,雪更狂,队伍被迫停在一座废弃的马驿。驿内,断壁残垣,唯余马槽,槽上悬一盏油灯,灯罩裂了缝,灯火摇摇欲坠。塔娜牵马入槽,解下赤缰,赤缰在寒风里,红得像雪里第一朵花开。她伸指,触到缰末铜铃,铃内花种,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回应,又像诀别。

无咎被铁索缠紧,押入驿内,跪倒在马槽前。灯火映在他脸上,映出眉心一道极细的银纹,银纹裂成半圆,像被雪藏了半边的月。他抬眼,灰白瞳孔映出赤缰,像映出一场未竟的梦。他伸指,指尖触到赤缰——缰绳在他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两人指尖,相距一寸——一寸里,是七年雪,七年梦,七年未做的约;一寸外,是溟的声音,自月背降下,冷得像断刃——“花叶永错,不得相见。”

五、换火

指尖与赤缰,相距一寸——塔娜不知他是谁,却不知为何,泪已滚落。泪落在赤缰,赤缰忽然炸成两滴血,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同时跃起——银血飞向无咎眉心,猩血飞向塔娜心口。两滴血在空中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少女,玄衣少年,各缺一半,却在漩涡里,缓缓贴合——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溟的声音再次降下,比前次更低,更冷——“诛。”漩涡炸,漫天风雪同时化作白灰,白灰落在雪原上,像一场逆向的雪,雪里每一片,都映出七年前的秦淮河灯,七年前的梅枝血痂,七年前的“等我”。白灰落处,赤缰碎成光屑,光屑不飞,只落在两人掌心——落在无咎掌心,凝成一粒透明火种;落在塔娜掌心,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咚。”

六、逃亡

风雪夜,赤缰炸,囚徒乱,马惊,人嚎。塔娜翻身上马,伸手,按在无咎肩上——掌心赤红花影,在他肩头,轻轻跳了一下:“咚。”无咎抬眼,灰白瞳孔映出她雪色脸,像映出一场未竟的梦。他伸指,指尖触到她掌心红花——花在他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塔娜翻手,雁翎刀出鞘,刀身狭长,血锈斑斑,却映出漫天红花。她一刀,斩断无咎手脚铁索;再一刀,斩断押送兵卒喉管;第三刀,斩断马队铜铃——铃内无舌,唯有透明花种,随断铃飞出,落入雪原,像一场无声的星雨。星雨落处,雪上开满朵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像雪里第一朵春。

两人共骑,一马,一刀,一粒火种,向雪原尽头奔去。身后,追兵三百,同时举弓,箭矢如蝗,破空而来。塔娜回身,雁翎刀横胸,刀身映出漫天箭矢,箭矢在她瞳仁里,化作一场极细的银雨。她伸指,指尖触到刀身透明花影——花影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回应,又像诀别。

七、雪崩

箭矢至,火种炸,两滴血飞出,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同时跃起——银血飞向漫天箭矢,猩血飞向雪地红花。两滴血在空中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漩涡炸,漫天箭矢同时化作白灰,白灰落在雪原上,像一场逆向的雪,雪里每一片,都映出七年前的秦淮河灯,七年前的梅枝血痂,七年前的“等我”。

雪原震动,雪浪翻涌,雪崩如万马奔腾,向追兵三百卷去。白浪过处,人影俱灭,唯余朵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开在雪上,像雪里第一朵春。雪崩止,雪原恢复寂静,像从未有人来过;唯余一马,一刀,两人,共骑,向雪原尽头奔去,奔向——那场未竟的约。

八、尾声

元至元三十年,春,杭爱山雪崩,埋兵三百,红花遍地,无叶,托火种。

后人每于雪夜,闻山中有马嘶,马嘶里,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各缺一半,却在鞍上,缓缓贴合。

而史官不知,雪原深处,埋着一枚透明花种。

花种内,两滴血已贴合完毕,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

圆心,轻轻跳了一下——

“咚。”

像第五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过人间风雪,掠过雁翎刀,掠过赤缰,掠过鞍上雪——

轻轻落在花种之上,水珠内,映出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

隔着即将开启的十世,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

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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