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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十世遗灯(五)画里春秋


一、入画

明·嘉靖三十九年,冬至,苏州阊门。

雪未下,风已寒,灯市初张。

护城河面漂着零星画舫,舫头悬琉璃灯,灯影映水,水波不兴。

岸边一座三层木楼,匾书“听雪画社”,社主沈怀舟,吴门画派后起之秀,年方二十四,擅山水,尤工《雪江图》。

然无人知,他目有疾:白日可视,夜则如盲。更无人知,他每画成一幅,必于卷尾钤一印,印文——“无渡”。

是夜,沈怀舟倚窗研墨。墨未浓,风先至,吹灭案上烛。

黑暗里,他却看得最清:一条极长的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对岸,燃着红色花海。

花海中,有人背对他,雪色长发,发梢凝着冷火。

他唤,却无声;他追,却无路。

黑暗尽头,有人回首,对他伸出手——指尖距他一寸,一寸里,映出七年雪,七年梦,七年未竟的约。

他伸手,即将触到——

“咚。”

心口火跳,黑暗退散,烛火自燃。

沈怀舟回神,掌心多出一粒透明花种,花种内,两滴血交缠,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各缺半圆,却在花种内,缓缓贴合。

他不知那是什么,却知,今夜必画一幅此生从未画过的图——《无渡》。

二、盲女

同一刻,苏州城西,寒山寺外,一少女缓步而来。

她年约十七,身形单薄,脸被风吹得通红,眼睛却蒙着一层灰白——像被雪封的月。

她名“阿颜”,官籍盲女,以卖画为生,所画唯梅,梅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

她看不见,却听得见颜色:雪是极寒的白,风是刺骨的银,火是滚烫的红。

她更听得见,人心跳的节奏——慌则乱,恶则浊,善则温。

她最听得见,画的声音——她所画之梅,每落一笔,便在她心底开出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咚。”

今夜,她携一筐未卖之梅,循着更鼓声,循着风里的梅香,循着记忆里七年那一声“等我”,缓缓走入阊门。

更鼓三声,她停步“听雪画社”外,指尖触到门槛,门槛冰凉,却在她掌心留下一朵极淡的红影。

楼内,传来琴声——曲名《无渡》。

她抬脚,跨过门槛,像跨过一条无名河,像跨过七年雪夜,像跨过老妪临终前最后一丝呼吸。

三、对望

楼内,沈怀舟搁笔,回首。

烛光映出她雪色脸,像映出一场未竟的梦。

他伸指,指尖触到她掌心红影——红影在他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两人相距一寸——一寸里,是七年雪,七年梦,七年未竟的约;一寸外,是溟的声音,自月背降下,冷得像断刃——“花叶永错,不得相见。”

阿颜不知他是谁,却不知为何,泪已滚落。

泪落在地,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

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

沈怀舟伸指,指尖触到火种——火种在他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

四、入画

沈怀舟回身,案上宣纸已铺,墨已浓,笔已润。

他提笔,对阿颜轻声道:“我为你画一幅梅,可好?”

阿颜笑,却比哭更伤:“画梅无叶,只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

沈怀舟点头,提笔蘸墨,笔落纸,第一笔,是雪;第二笔,是风;第三笔,是梅。

梅枝斜出,无叶,只托一粒透明火种,火种在纸面轻轻跳:“咚。”

笔落,墨成,画成——《无渡》。

画成瞬间,宣纸忽然裂成极细的纹,纹内透出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光里浮出两道模糊的侧影——雪发少女,玄衣少年,各缺一半,却在光里,缓缓贴合——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阿颜抬手,指尖触到画,画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

她看不见,却听得见画里心跳,听得见雪落,听得见风过,听得见——

有人唤她,唇形无声,只余心跳:“阿……颜……”

五、换火

画裂,光出,两道侧影同时伸手,向她,向他,掌心向上,各托一粒火种——银白与猩红,各缺半圆,却在掌心,缓缓贴合。

沈怀舟伸指,指尖触到银白火种;阿颜伸指,指尖触到猩红火种。

两指相距一寸——一寸里,映出七年雪,七年泪,七年未竟的约;一寸外,是溟的声音,自画背降下,冷得像断刃——“花叶永错,不得相见。”

两人同时伸指,同时触到对方掌心火种——火种在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银白与猩红同时炸成两滴血,一滴飞向沈怀舟眉心,一滴飞向阿颜心口。两滴血在空中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溟的声音再次降下,比前次更低,更冷——“诛。”漩涡炸,画裂成极细的光屑,光屑不飞,只落在两人掌心——落在沈怀舟掌心,凝成一粒透明火种;落在阿颜掌心,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咚。”

六、逃画

画炸,光出,楼裂,雪崩。

“听雪画社”木楼,自顶层裂成极细的纹,纹内透出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光里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

沈怀舟抱阿颜,共骑窗棂,破窗而出,跌入雪夜,跌入万点灯火,跌入——那场未竟的约。

雪夜,苏州阊门,万点灯火,同时熄灭。

黑暗里,唯有两粒火种,轻轻跳了一下:“咚。”像回应,又像诀别。

七、尾声

明史杂记:

“嘉靖三十九年,冬至,苏州‘听雪画社’忽起大火,火无烟,唯银红交缠的光,光内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各缺一半,却在光里,缓缓贴合。

后人每于冬至,闻阊门外有琴声,琴声里,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各缺一半,却在画里,缓缓贴合。”

而史官不知,阊门外,埋着一枚透明花种。

花种内,两滴血已贴合完毕,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

圆心,轻轻跳了一下——

“咚。”

像第六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过人间风雪,掠过《无渡》画,掠过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

轻轻落在花种之上,水珠内,映出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

隔着即将开启的十世,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

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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