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牛棚

1972·冬至·北大荒

暴风雪连刮三日，天地一色。

五七干校最偏的牛棚，单押一女。

阿颜，三十岁，盲，档案标“反动权威”。

油灯裂罩，火苗豆大。

膝上摊本无字札，她以断针刺盲文，纸背渗血，凝成小红花，无叶。

每刺一字，灯芯“啪”一声，像心跳。

二、刺札

七年前批斗会，雪光刺目，她却在黑暗里看见一条河——白灯漂，红花燃。

此后被关牛棚，偷得一根针，开始刺札。

针断三次，指烂十处，札页渐厚，字渐少，最后只剩一个节奏：

咚、咚、咚……

三、雪灯

1973·元旦夜

看守休假，棚中只她。

札剩最后一页，她举针刺向心口——

一滴银血，一滴红血，同时跃起，空中交缠，化成小漩涡。

漩涡里，雪发少女与玄衣少年，各缺一半，缓缓贴合。

“咔——”

札碎成光屑，落她掌心，凝成一粒透明火种。

四、焚夜

火种对灯，她轻吹——

红雾漫开，朵朵无叶红花沿地铺展。

雾过处，铁锁、木牌、牛棚、雪原，一并燃起冷火。

火不热，却焚尽标签；火不亮，却焚尽黑夜。

整座干校，跪倒，膝下开红花。

雪顶化水，汇成小河，河名忘川；对岸花海，名黄泉。

五、离棚

阿颜赤足踏火而出。

红花低头，火种让路。

她走到雪原最高丘，丘顶埋着一枚透明花种。

花种内，两滴血已拼成圆。

圆心跳了一下——

咚。

她摘花，别鬓边，笑：“我便是火。”

六、坠雪

风狂，雪盛。

她张手，身体向前，轻轻一跃。

黑暗里，第五心跳炸成无声烟火。

雪落，风止，火熄。

原地，开出一朵无叶红花，托火种，轻轻再跳——

咚。

七、尾记

《知青杂录》载：

“1973元旦夜，五七干校无烟起火，银红光内现两道人影，雪发玄衣，缓缓相拥。”

史官不知，雪原下埋有花种。

种内两血，圆如初见。

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风雪，掠残札，掠针尖——

落在花种上。

水珠里，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隔着十世，隔着一条叫“无渡”的河——

无声一句：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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