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内，王熙凤正听着平儿禀事，唇角噙着惯常的、掌控一切的浅笑。

笑容自信而得意，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贾宝玉此刻正在怡红院与袭人、晴雯等人嬉戏打闹，好不快乐。

贾琏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早将那个名叫贾芸的穷侄儿抛诸脑后。或许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欲望和享乐，对他人的求助或苦难视而不见。

无人知晓的是，贾府西北一隅，一粒报恩的种子已被悄然埋下。

它或许卑微，或许渺小，落进了一片近乎干涸，却因一场及时雨而重新湿润的心田。

这是贾芸对未来的渴望，对生活的希望。

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但至少今夜，西廊下那间冰冷破旧的小屋里，久病的老母能喝上一碗用高丽参熬就的救命的汤药。

这汤药，或许不能够药到病除，但它却是生命的延续，是希望的象征！

夜色，如墨般浸染了整座荣国府。

府内灯火煌煌，笙歌隐隐，织就一片温柔富贵乡。富贵乡里，人们沉浸在奢华与享乐中，不知世间的疾苦。

府外万家窗棂，透出琐碎而坚韧的微光，显现出柴米油盐的尘世烟火。

烟火气虽然平凡，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彰显着人们对生活的执着和坚持。

而在光与暗、贵与贱的交界处，有些故事的轨迹，已悄然偏转。

这偏转的轨迹，看似微不足道，兴许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是影响一个家族的未来。

翌日。

贾芸辰时初便到了梨香院，身上仍是件旧青布衫，今日却洗得格外干净。

辰时二刻，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厮探出头：“芸二少爷？三爷让您进去。”

书房里，贾环着一身靛蓝素面直裰，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翻阅一册账本。

见贾芸进来行礼，他摆摆手示意不必，指了指一旁的圆凳，轻声道：“坐。可有用过早饭了？”

“用、用过了。”贾芸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脊背挺得笔直。

贾环合上账本，抬眼看他：“昨日给你那支参，可有熬了给嫂子喝？”

贾芸点头，忙道，“昨儿一回去就把人参熬了，母亲喝后感觉舒服了许多，照这样下去，兴许再有月余便能恢复……”

他说得急，眼圈又红了，忙低下头去。

贾环点点头，从案头抽出一本薄册，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

贾芸双手接过，册子封皮无字，翻开却是工整的小楷，记录着京郊几处田庄的产出、佃户、往来账目。

他看得非常仔细，越看心头越惊，这些田庄竟都是贾环名下的私产。

“三叔，这是……”贾芸抬头，眼神中闪过不解。

“这些庄子，往年都是由琏二嫂院子里管事的亲戚代管，去年查账，我发现有三处亏空严重，发现有人中饱私囊。我便撤换了人，如今管事的位置空着。”贾环语气平静解释着，说着顿了顿，目光如炬，“芸哥儿，你在族学里，算学课业如何？”

贾环前面挣了不少银子，当时用这些银子买了不少田地，不过却因为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而交给王熙凤打理。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正常，可是慢慢的就变成亏空。

经过查账，才发现有人中饱私囊。

原本还想着找谁去管，可是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人，只能一直空着，直到昨日遇见了贾芸，才让他又想起了这事。

贾芸心头一跳，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心中的震惊：“回三叔，族学里教过的《九章》《算法统宗》，侄儿都通读过。往年……往年家里那几亩田的收成支用，也是侄儿自己记账。”

“好。”贾环起身，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卷舆图，在案上徐徐展开，“这三处庄子，江宁镇顾家庄最近，有二百亩水田，三十户佃农；宛平庄一百五十亩，二十户；蓟州庄最远，三百亩山地，种些杂粮果树，另有四十户。”

突然，他手指点过图上标记，“我要你选一处，去当个管事的庄头。”

贾芸呼吸一滞。

庄头！

虽然是仆役之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管事，有月钱，有分润，年底还有红利。

比起在府里当个跑腿听差的小厮，何止天壤之别，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三、三叔……”贾芸激动得从圆凳上站了起来，声音开始发颤，“侄儿……侄儿怕做不好，辜负三叔信任……”

“做不好便学。”贾环截断他的话，语气转沉，“我只问你敢不敢接？庄头要管佃户，核收成，对账目，还要应付地方上的粮长、里正。辛苦是必然的，但做得好，一年下来，养家糊口、给你母亲看病抓药这些，绰绰有余。”

贾芸闻言，猛地撩袍跪倒：“三叔给侄儿这个机会，侄儿便是拼了命，也绝不给三叔丢脸！”

这一刻，他不再犹豫，而是坚毅的抬起头来，眼眶已经通红，眼眸闪着从未有过的光芒，“侄儿……选蓟州庄！”

贾环挑眉：“为何选这个？”

“蓟州庄三百亩，虽多是山地，但侄儿方才看过账册，去年若好好经营，产出不该只有那些。”贾芸声音渐稳，仔细回想着刚刚发现的问题分析，“管事贪墨，佃户离心，才荒废至此。三叔给侄儿这般机会，侄儿不敢挑轻省的路走。蓟州最难，侄儿若能做好，才不枉三叔栽培！”

屋内静了一瞬。

贾环看着他，忽地笑了。

那笑很淡，却让贾芸心头一暖。

“你先起来。记住了，以后有什么事，就站着说，我这里不兴下跪。”贾环说完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铜印和一本空白的账册，摆在案桌上，“印是你庄头的凭信，账册按我立的规矩记，每月初一把上月的账目誊抄一份，差人送回来。”

贾芸双手接过，铜印和相册很轻，可这一刻他觉得异常沉重。

“给你十日准备。安顿好五嫂子，带两个稳妥的家人同去。”贾环顿了顿，继续说道，“月钱暂定五两，年底看收成再分红利。若有急事，可直接差人送信回来。”

“是！”贾芸捧着东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奔涌。

昨夜他辗转反侧，想过环三叔或许会安排他在府里当个采买、库房之类的小差事，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外放庄头，让他前去独当一面。

贾环又交代了些田庄管理的细则，何时播种、如何选种、怎样与佃户立契，条理清晰，竟像个老农。

贾芸听得入神，一一牢记。

末了，贾环送他到院门口。

阳光早已破开云层，洒在阶前上，映出细碎的金芒。

“芸哥儿，”贾环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路给你了，能走多远，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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