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源的医术再厉害，可在治疗半月板撕裂这个领域上，那是绝对比不过后世的专业医生的。

所以这几年因为万岁爷的腿疾，丁源真是焦头烂额，能用的法子他都用了，能劝的也都劝了，但是想要万岁爷减少用腿，这怎么可能？

万岁爷是谁？

是平三藩、收台湾、三征噶尔丹的马上天子，万岁爷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废物一般成日窝在屋子里头养腿？

万岁爷万万不能接受。

不仅仅是因为面子，万岁爷也有自己的责任，每年的木兰秋狝、几次南巡、指挥救灾，都是天子不能推卸的责任。

所以，万岁爷压根儿就不可能成为丁源要求的乖乖听话的病人。

若是寻常郎中寻常病人，这没什么，不听医嘱，所造成的一切后果，病人自行承担是肯定的，关人家郎中什么事儿？

但是万岁爷是寻常病人吗？丁源是寻常郎中吗？

所以，每次万岁爷腿疾复发，丁源都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不单单是自己，他的一家老小十几口就连襁褓中的孙女也跟他一样在鬼门关前排队。

这一次，侥幸保住了性命。

下一次呢？会一直这么侥幸下去吗？

好在，他等到了一个转机。

“如今新来的这位杨太医，立功心切，用了霸道药方给万岁爷治腿，万岁爷眼瞅着腿疾好转，却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万岁爷的底子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夫人听得胆战心惊：“那你……你怎么不提醒万岁爷？”

“提醒过，可万岁爷听不进去的，”他摇摇头，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有了这位杨太医，咱们一家倒是有了脱身的机会。”

是的，万岁爷对杨志远越发满意，他这个太医院院判越发被衬得一无是处，所以这个时候，他再提出辞官的请求，万岁爷没有挽留，大笔一挥也就同意了。

“不过脱身也只是一时，”丁源又道，“就万岁爷目前的情况，身子最多只能撑一年，若是万岁爷不顾龙体还一味儿要强的话，那撑上一年都够呛。”

夫人总算听明白了，也心凉了：“你的意思是说，万岁爷早晚还会召你回宫？”

丁源轻轻点点头。

万岁爷龙体一旦垮了，杨志远势必要被追责，到时候杨志远的药方也就成了罪证，就万岁爷的脾性，杨志远根本就没有保住性命的可能，甚至连七爷都一定会跟着倒霉。

那到时候，谁来为万岁爷医治彻底垮掉的龙体？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更绝望的是，万岁爷的龙体根本就没有治愈的可能，到时候龙颜震怒，又会是什么下场？

正是因此意识到了那可怕的结局，夫人才痛哭失声：“老爷，咱们逃吧！带上孩子们逃吧！逃的远远的！”

逃？逃到哪儿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丁源苦笑着伸手将夫人拥入怀中，待她哭声渐歇，丁源才又开口：“只是牺牲我一个，就能保全你跟孩子们，又有什么不值的？”

“这辈子能娶到你，能看着孩子们平安长大，我已经很知足了，再没有遗憾了。”

可是她不知足啊！

她还想求一个白头到老、生死相依啊。

可是，要不是万般无奈，他又怎么可能会跟她直言此等锥心之事？

再没有别的路了，他知道。

而现在，她也知道了。

她哭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在他怀里摇头。

那天过后，他们再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回到家乡，他们一家人过了一段静谧平和的时光，每一天，他们都珍惜无比。

直到九月份，他从到访的京师老友那里得知了，万岁爷在木兰围场一展雄风、俘获猎物无数的消息，当时他握着杯子的手就是蓦地一紧。

到头儿了，他想。

他的性命就要到头儿了。

而万岁爷的性命也要到头儿了。

虽然是注定的结局，但是却比他想象得来的还要快。

送别老友之后，他就病倒了。

风寒虽愈，但是却落下了日夜咳喘的毛病，身为前任太医院院判，他对自己的病情自然了解，所以药方都是自己开的，药也是自己煎的，只是他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转。

入冬之后，就更严重了，人在肉眼可见地一日日憔悴枯瘦。

孩子们孝顺，为此急得团团转，找来远近名医，为他医治，只是人家一看药方，就直竖大拇指，说药方无可挑剔，他们也拟不出比这更好的药方了。

“没办法，医者难自医嘛。”他还宽慰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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