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呢，药已经热了两回了，老夫人还是不肯喝，”丫鬟一脸发愁，“丁伯，您好歹去劝劝老夫人，这样下去可怎么成？”

管家没说话，沉默地进了门，又转进寂静的寝房。

“启禀老夫人，人已经打发走了。”管家躬身禀报。

靠在枕头上眼神空洞的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淡漠得很：“脉案药方都一并交去了？”

“是，他们索要了老爷这一整年的脉案药方，就连近期的药渣也都给带走了，说拿回去向万岁爷复命。”管家道。

“果然，”老夫人喃喃道，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多么一抹苦笑，“还是他算得准，一早都准备齐全了。”

打量着老夫人脸上的苦笑，管家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息，一边端起桌上还冒着热气儿的汤药放到床头的柜子上，一边沉声道：“老夫人节哀。”

老夫人似是没听到，失神地靠在枕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声叹息，管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带着哽咽了：“老夫人，这……这是老爷生前开的最后一个方子，老爷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您，就怕您撑不住，老夫人，您若是……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在泉下如何能够闭眼？”

生前开的最后一个方子。

是的，这是他生前开的最后一个方子，就是昨天晚上。

那时候，她明明身子好好儿的，倒是老头子已经下不来床了，他对自己的病一点儿都不上心，倒是一门心思给她开药方。

“你这不是在咒我生病吗？”那时候，她还佯怒跟他抱怨。

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然后继续认认真真斟酌药方。

枯瘦的手几乎握不住笔，写得字都走形了，没有一点儿从前笔走龙蛇的风采。

她看不下去，只能躲到外间偷偷抹泪，直到听到屋里又传来催命符似的咳嗽声，她才赶紧擦干眼泪快步进去。

端起桌上冰镇好的枇杷雪梨汤，她迟疑了片刻，架不住身后的咳嗽声每一声都让她窒息，她到底还是端过去给他喂下去半碗，咳嗽才总算停下来。

只是他已经浑身无力，她爬到床上，然后熟练地给他敲背排痰。

“要不还是吃点药吧？枇杷雪梨汤喝再多能顶什么用？”

而且还是他这样严重的病情，还偏要喝冰镇的，这哪里能治病，连扬汤止沸都算不上，分明就是在火上浇油。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摇摇头。

太累了，他都坐不住，她便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病到如今这般地步，他夜不能寐，吃不下饭，咳嗽越发厉害越发频繁，难有一刻舒坦，每天只有靠在夫人怀里，才有片刻安宁。

看着他闭上眼，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尽可能地让他睡一会儿。

可是看着他半晌没有动静，她又怕得很，怕他再睁不开眼。

可是……

不是应该早就做好他要去了的准备吗？

打丁源辞官回乡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儿，她就得知了他要赴死的决定。

“为什么？”她不解，她愤怒，“万岁爷不是已经许你辞官了吗？从今往后咱们就可以带着孩子们回乡了，咱们远离京师，你再也不是什么太医院院判了，咱们踏踏实实带着孩子们耕读度日，有什么不好？你抽哪门子的风竟然要寻死？！”

他一声叹息，满腔无奈：“你说的那样日子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只要万岁爷还在一日，那种日子，咱们这个家就没有踏踏实实的可能。”

“为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既是已经辞官，万岁爷也有别的太医顾看身子，如今万岁爷龙体大安，只怕万岁爷心里没少嫌你医术不佳呢，往后哪里还会想起你？你别是自己吓自己。”

“就是因为万岁爷龙体大安，所以才糟糕呢。”他摇头叹气。

“万岁爷的腿疾，是当年坠马摔伤了膝内软骨所致，别的地方也就罢了，但是那地方的软骨撕裂是不可逆的，根本就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只能尽可能减少用腿。”

“其实不论针灸药浴还是敷药推拿，都是辅助，都是尽可能地减少复发以及缓解复发时候的痛苦。”

用现代医学的话说，万岁爷这是重度半月板撕裂，这种程度的半月板撕裂便是在搁在现代也是难以治愈的，就算是动手术，也有很大风险，更别说是搁在三百多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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