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苏黎世班霍夫大街。

瑞士联合银行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阿尔卑斯山的雪顶。林晚晚坐在街对面的咖啡馆，观察着进出银行的人流。

山崎绫坐在她对面，小口喝着热牛奶。女孩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情绪已经稳定。

“你真的认为，我父亲在那里留了东西给我？”她轻声问。

“根据你收到的邮件，是的。”林晚晚看着手中的文件副本——那封助理发来的邮件，措辞官方，但明确提到了“信托基金”和“重要文件”。

她隐瞒了保险箱和密钥的部分。有些真相，对山崎绫来说太残酷。

“可是……我父亲已经……”山崎绫眼眶泛红，“那些人说他已经……”

“我们先确认事实。”林晚晚打断她，“银行或许有答案。”

她昨晚联系了陆沉。作为律师，陆沉有跨国调查的渠道。他通过正规法律程序，向瑞士联合银行发出了查询函，以山崎绫法律代表的身份，申请了解信托基金详情。

回复需要24小时。

所以她们在等待。

但林晚晚知道，时间不多了。巴黎小巷的那次冲突，已经暴露了行踪。组织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在苏黎世。

“喝完这杯，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林晚晚看了眼手表。

山崎绫点点头，顺从得像只受惊的小鹿。这三天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她平静的生活。

咖啡馆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法语频道突然切换画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巴黎警方今晨在蒙马特区发现两名亚裔男子受伤，疑似涉境外商业纠纷。目前两人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警方已介入调查……”

画面闪过小巷的镜头，但很快切回演播室。

林晚晚低下头。

她用的子弹是特制的，不会致命，但足以让人丧失行动能力。警方介入是好事——至少能暂时牵制组织的行动。

但不会太久。

她起身结账，带着山崎绫离开咖啡馆。两人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苏黎世湖边的一处短租公寓——这是陆沉通过安全渠道安排的。

公寓在顶楼，视野开阔，能看到湖面和远处的雪山。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林晚晚说，“明天银行有消息了，我陪你去。”

“那你呢？”山崎绫问。

“我有些事要处理。”

林晚晚检查了公寓的门窗，确认安全后，留下山崎绫，自己出门。

她需要去一个地方——苏黎世老城区的钟表店。

根据夜莺留下的信息，山崎龙一在苏黎世不止有银行账户，还有一处私人收藏点。而线索，藏在一家百年钟表店里。

老城区石板路湿滑，两旁是中世纪建筑。钟表店的门面很小，橱窗里摆着几座古董座钟。

推门进去，门铃叮当作响。

柜台后是个白发老人，戴着单片眼镜，正在修理一块怀表。

“下午好。”林晚晚用德语说，“我想看看特别的东西。”

老人抬头看她一眼：“什么特别的东西？”

“时间。”林晚晚说出夜莺给的暗号，“永恒的时间。”

老人动作顿了一下，放下工具，摘下眼镜。

“请跟我来。”

他推开柜台后的一扇暗门。里面是个狭窄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式钟表，滴答声汇成奇异的交响。

老人走到一座落地大钟前，打开钟面的玻璃罩，拨动指针——不是调时间，而是按照特定顺序转动：3点、9点、12点、6点。

“咔哒。”

钟身侧面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是个天鹅绒盒子。

老人取出盒子，递给林晚晚。

“山崎先生三年前寄存的。他说，会有一位说‘永恒的时间’的人来取。”

林晚晚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钥匙，而是一枚造型奇特的徽章——银质，雕刻着复杂的齿轮和星图图案。背面有一行小字：“真理存在于精确之中”。

“这是什么？”她问。

“进入某个地方的凭证。”老人说，“但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山崎先生只说，需要它的人自然知道怎么用。”

林晚晚收起徽章。

离开钟表店时，天又开始下雪。苏黎世的初雪，细密而安静。

她回到湖边公寓时，山崎绫已经睡着了，蜷缩在沙发上，手里还抱着枕头。

林晚晚轻轻给她盖上毯子，然后走到窗边。

夜色中的苏黎世湖像一块深蓝的绸缎，远处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水面，随波纹轻轻晃动。

她拿出那枚徽章，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齿轮和星图……像某种密码。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周凛留下的加密网络，将徽章照片上传，请求分析。

十分钟后，回复来了：

“图案为十九世纪瑞士精密机械行会的标志变体。当代该行会已解散，但原总部建筑位于苏黎世大学旁，现为私人博物馆——‘时间与测量博物馆’。”

“博物馆地下三层设有VIP藏馆，需特殊凭证预约进入。开放时间：每周四下午三点至五点。”

今天就是周四。

林晚晚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

还有一个小时。

她看了眼熟睡的山崎绫，做出决定。

留了张字条，她悄悄离开公寓。

下午两点五十分，“时间与测量博物馆”。

建筑是十九世纪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白色大理石立柱，青铜大门。参观者不多，大多是学者和钟表爱好者。

林晚晚出示徽章，前台工作人员的表情立刻变得恭敬。

“请这边来。”

她被带到电梯，工作人员用特殊钥匙按下地下三层。电梯下行时，四周是透明的玻璃井，能看到博物馆收藏的各种古代测量仪器。

地下三层是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不再是博物馆的展厅，而是个现代风格的私人藏馆。灯光柔和，温度恒定，展柜里陈列的不是钟表，而是各种奇怪的装置：复杂的齿轮组、发光的晶体结构、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早期计算机的机器。

“山崎先生的收藏区在最里面。”工作人员指向走廊尽头。

林晚晚走过去。

那个区域被玻璃幕墙隔开，里面只有一件展品——

不是机器，而是一本厚厚的皮质笔记本。

笔记本摊开展示，翻开的那一页上，是手写的德文笔记，字迹工整：

“人类意识上传实验，第七次尝试。日期：2003年9月15日。实验体编号：C-BP-01。结果：失败。实验体脑死亡。结论：现有技术无法完整捕捉意识，只能存储记忆碎片。”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我们是否在扮演上帝？如果是，那我们一定是历史上最失败的神。”

署名：林建国。

林晚晚感到特别堵得慌

她继续往下看。笔记本的其他页记录了更多实验——都是失败。直到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潦草：

“我不能再继续了。每一个实验体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家庭，有梦想。而我们……我们在谋杀。”

“今天得知妻子怀孕。我要当父亲了。这个孩子……我绝不能让他/她接触到这个疯狂的计划。”

“决定销毁所有数据，带着家人逃离。如果这本笔记能留存下来，愿它成为警告：有些边界，不应跨越。”

笔记到这里结束。

后面还有几页，但被撕掉了。

林晚晚站在展柜前，很久没有动。

父亲的脸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但此刻那些字迹，让她仿佛能看见他伏案书写的侧影，看见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

“很震撼，对吧？”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林晚晚转身。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白人男性，穿着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是博物馆的馆长，汉斯·穆勒。”他伸出手，“也是山崎先生的……老朋友。”

林晚晚没有握手：“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在做什么。”

“知道一部分。”穆勒放下手，走到展柜旁，“我知道他在进行某种前沿研究，知道他在资助这个博物馆，也知道……他内心深处在挣扎。”

他看向林晚晚：“你是林博士的女儿，对吗？你长得和他很像。”

“你认识我父亲？”

“见过几次。他是个善良的人，太善良了，不适合那个残酷的世界。”穆勒叹息，“山崎先生曾经想邀请他加入后续计划，但他拒绝了。然后……就发生了那场意外。”

“不是意外。”林晚晚说。

穆勒沉默片刻。

“我也怀疑过。”他最终说，“只不过那时我只是个博物馆馆长，没有能力调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展柜的锁，取出那本笔记。

“山崎先生三年前把这本笔记寄存在这里。他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把它交给他女儿。但现在看来……或许更应该交给你。”

林晚晚接过笔记。

皮质封面冰凉，但内页似乎还保留着父亲手指的温度。

“还有这个。”穆勒又从展柜底座取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管，“山崎先生当时一起寄存的。他说，这是‘最后的保险’。”

林晚晚拧开金属管，里面是一卷微缩胶片。

她走到藏馆的阅读器前，将胶片放入。屏幕上显示出图像——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完整架构图，包括所有实验室位置、研究员名单、资金网络。

还有最关键的：系统源代码的存放地。

不是在一个地方，而是分散在全球七个地点，需要七把密钥同时开启，才能获取完整代码。

而其中一把密钥……

“就在瑞士。”穆勒指着屏幕上一个坐标，“离这里不远。但具体位置，需要山崎小姐的DNA验证。”

林晚晚关掉阅读器。

她看着穆勒：“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帮你。”穆勒摇头，“是在赎罪。这些年，我明知山崎先生在做什么，却因为博物馆的资助而保持沉默。现在……该做正确的事了。”

他递来一张名片：“如果需要帮助，随时联系我。我在瑞士有些人脉。”

林晚晚收下名片和笔记，离开博物馆。

外面雪停了，天色渐暗。

她回到湖边公寓时，山崎绫已经醒了，正在窗边画画。画布上是苏黎世湖的雪景，笔触细腻温柔。

“你回来了。”山崎绫放下画笔，“银行那边有消息吗？”

“明天早上去。”林晚晚说。

她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忽然问：“绫，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父亲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你会怎么做？”

山崎绫愣住，然后慢慢低下头。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她声音很轻，“他每次来看我，眼神都很疲惫，像是在逃避什么。他给我很多钱，但很少陪我。有时候我觉得……他爱的不是我，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女儿。”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但我还是爱他。因为他是我父亲。”

林晚晚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那就记住他好的部分。”她说，“记住他爱你的一面。剩下的……交给时间。”

窗外，苏黎世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雪又开始下了。

温柔地覆盖着这座城市的秘密，和两个女孩心中，各自沉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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