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距离桥墩五十米处停下。

林晚晚撑着桥墩站起来时，两束车灯刺破黑暗，直直打在她身上。她抬手遮挡，透过指缝看见三辆警车呈扇形围拢，车门打开，六名警察下车，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别动！手举起来！”

她照做，右臂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撕裂般疼痛。

一名女警快步上前，看见她满身血污时瞳孔微缩，但动作依然专业：“名字？”

“林晚晚。”

“证件？”

她掏出身份证递过去。女警用手电照着证件，又仔细打量她的脸，随即拿起对讲机：“确认目标，受伤，需要救护车。”

另一名中年男警走近，肩章显示级别不低。他蹲下身检查她手臂的包扎，眉头紧皱：“谁干的？”

“赵建国的人。”林晚晚声音嘶哑，“网吧三个，服装厂至少四个。”

中年警官眼神一凛，起身对同事说：“联系刑侦队，调网吧和服装厂周边监控。小陈，你陪她等救护车。”

“我不需要医院。”林晚晚说，“我要见你们负责人。我有赵建国组织卖淫、胁迫未成年人、洗钱和雇凶杀人的证据。”

几个警察交换眼神。

中年警官盯着她看了三秒，点头：“上车。去局里说。”

林晚晚被扶上警车后座，女警陪在旁边。车子启动时，她透过车窗看见两名警察走向桥墩方向——大概是要勘查现场。

警局灯火通明。

她被带进一间询问室，不是审讯室，有桌椅和饮水机。中年警官很快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进来。

“先处理伤口。”警官说，“我叫李国栋，刑侦副队长。医生处理完我们再谈。”

女医生剪开她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倒抽一口冷气：“刀伤，深及肌层，需要缝合。左膝挫伤，后背大面积淤伤，轻微脑震荡。”她抬头看李国栋，“必须去医院。”

“缝完再说。”林晚晚坚持。

医生看了李国栋一眼，后者点头。缝合针穿透皮肉时，林晚晚咬紧牙关没出声，只是额头渗出冷汗。女警递给她一瓶水，她喝了半瓶，剩下的浇在脸上提神。

缝了十二针。

包扎完毕，医生又给她打了破伤风针和消炎针，留下口服药后离开。

询问室里只剩下她和李国栋。

“现在可以说了。”李国栋打开记录本，“从今晚开始，详细说。”

林晚晚从网吧遇袭说起，略过壮汉倒戈那段——她不确定那人的安全。只说在服装厂周旋后逃脱，最后到河边报警。

李国栋记录飞快：“赵建国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手里有他犯罪的证据。”她掏出银色U盘放在桌上，“秦泽和苏晴的黑料只是开胃菜。这里面有赵建国组织未成年陪酒、胁迫艺人卖淫、地下赌场洗钱的完整证据链。”

李国栋拿起U盘：“我们需要技术部门核实。”

“随便。”林晚晚靠回椅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提醒一句，赵建国在警局可能有人。这些证据一旦泄露，他会立刻销毁所有关联痕迹。”

李国栋脸色沉下来：“你知道你在指控什么吗？”

“我知道。”她直视他，“我也知道三年前有个叫李薇的女孩跳楼，警方结论是自杀。但她是被赵建国逼死的——她哥哥亲口告诉我，他找了赵建国三个月，最后只收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国栋握笔的手紧了紧。

“李薇没死。”林晚晚继续说，“我昨晚把她从赵建国的别墅救出来了，她现在应该在你们某个派出所做笔录。你可以查证。”

沉默笼罩询问室。

良久，李国栋合上记录本，起身走到门口，对门外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回来坐下，语气缓和了些：“林小姐，你的情况特殊。但我们需要按程序走，至少24小时留置观察，确保你安全，也让我们有时间核实证据。”

“可以。”林晚晚说，“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我的留置地点保密，除了你和直接负责的警员，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第二，我要联系我的律师。第三——”她顿了顿，“我要见一个人。”

“谁？”

“文化监察专项工作组的周凛。”

李国栋明显愣住：“你怎么认识他？”

“这不重要。”林晚晚说，“你只需要告诉他，林晚晚在横店公安局，手里有赵建国赌场账本的线索。”

李国栋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点头：“我尽量。但你得先告诉我，赌场账本的事。”

“赵建国的情妇莉莉，本名王丽丽，住滨江国际公寓2801。账本在她手里，每周三下午她会带着账本去美容院做护理——那是唯一她不带保镖的时间。”林晚晚顿了顿，“今天就是周三。”

李国栋看了眼墙上的钟：凌晨五点二十。

距离周三下午，还有不到十小时。

他起身：“你先休息。隔壁有临时休息室，有床。医生就在外面，不舒服随时叫她。”

林晚晚被带到隔壁房间。很小的空间，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没有窗户。她躺下时，浑身骨头都在**。

但脑子异常清醒。

她在赌。

赌周凛会来。

赌那个在系统信息里一闪而过的名字——周凛，文化监察专项工作组副组长，父亲留下的加密档案里曾提过“可信任的官方联系人之一”。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

上午八点，敲门声响起。

女警送来早餐：白粥、馒头、咸菜。林晚晚勉强吃了半碗粥，伤口开始发炎，低烧让她头昏脑胀。

九点，医生来换药，量体温：38.2℃。

“你得去医院。”医生皱眉。

“再等等。”

十点，询问室的门再次打开。

进来的人不是李国栋。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衬衫，深色西裤，没打领带。身高约一米八五，肩宽腰窄，眉眼锐利如刀裁，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手里拿着那个银色U盘。

“林晚晚？”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克制。

“周凛？”

男人点头，在对面坐下，将U盘放在桌上：“技术部门连夜分析，内容属实。赵建国的抓捕令已经在申请流程。”

林晚晚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你需要更详细的证词。”周凛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你昨晚提到赌场账本在莉莉手里。信息来源？”

“赵建国手下的人倒戈告诉我的。”

“名字？”

“我不能说。”

周凛抬眼，目光像手术刀：“保护线人是好事，但我们需要核实情报可靠性。”

“你们可以派人去滨江公寓盯梢。今天下午莉莉一定会去美容院，带着一个深棕色牛皮账本，封面烫金‘星耀’字样。”林晚晚说，“如果情报有误，我负全责。”

周凛沉默几秒，在平板上快速输入。然后他抬头：“李队长说你坚持要见我。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

周凛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我父亲林建国，七年前死于实验室爆炸。”林晚晚盯着他的眼睛，“但你知道那不是意外，对吧？”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凛缓缓合上平板：“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父亲留下的加密档案。”林晚晚说，“里面有十七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周凛，标注是‘可信任的官方联系人’。”

她看见周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父亲……”他声音低了些，“是个好人。他试图阻止一些事，但失败了。”

“什么事？”

周凛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门边，确认门关好后回来，压低声音：“一个叫‘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实验项目。表面是研究人工智能辅助社会管理，实际是筛选和培养可被系统控制的‘完美执行者’。”

林晚晚心跳加速：“系统？”

“你身上的那个。”周凛看向她，“你父亲是项目的核心研究员之一。他发现实验目的后，试图销毁数据并逃跑。他们制造了实验室爆炸，但你父亲提前把你和你母亲送走，还给你留下了那个系统——一个被他篡改过核心代码的‘失控版本’。”

真相像重锤砸下。

林晚晚握紧拳头：“赵建国和这个计划有关？”

“他是外围资金提供方之一，负责用娱乐圈的黑色产业为计划洗钱。”周凛说，“扳倒他，就能切断计划的一条重要资金链。这也是我调到文化监察组的原因。”

他重新坐下，语气严肃：“林晚晚，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交出所有证据，接受警方保护，隐姓埋名活下去。第二，跟我合作，彻底摧毁这个计划——但这条路，九死一生。”

“我选二。”林晚晚没有任何犹豫。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他会选二。”她笑了，笑容里带着血和伤，“也因为，我不想再有人像我一样，连父母怎么死的都不敢问。”

周凛看着她，眼神复杂。那层公事公办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某种接近柔软的东西。

“好。”他说，“那从现在开始，你听我指挥。第一件事：下午三点，我带你去滨江公寓。莉莉每周三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在南湖路‘悦容’美容院做护理，我们有九十分钟时间进入她的公寓。”

“我也去？”

“只有你能辨认账本真伪。”周凛站起身，“现在休息，两点半我来接你。”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

“还有，林晚晚。”

“嗯？”

“欢迎加入这场战斗。”

门轻轻关上。

林晚晚躺回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父亲的脸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异常清晰。

“爸。”她轻声说，“我找到你的战友了。”

“这场仗，我会替你打完。”

她闭上眼，这次真的睡着了。

梦里没有血腥和追杀。

只有七岁那年，父亲把她扛在肩上，去看横店夜空的烟花。

烟花真美啊。

美得像一场，稍纵即逝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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