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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世界的另一面


雨水顺着生锈的消防梯蜿蜒流下,在昏暗的路灯照耀下泛着油腻的虹光。林渊蜷缩在废弃筒子楼三层的走廊尽头,背靠着一扇脱漆的木门,大口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碎玻璃。

喉咙深处还残留着光头手指的触感——那种冰冷、缓慢收紧的绝望。他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脖子,皮肤上深紫色的指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新生的嫩粉色肉芽在边缘蠕动,带来令人发毛的麻痒。

“哈……哈……”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住脑子里那些声音。

那些不属于他的声音。

光头的暴戾像一锅烧沸的沥青,在他的意识边缘翻涌冒泡。每一次鼓噪都带着硫磺味的记忆碎片——针管刺破皮肤的刺痛,液体注入血管时的灼热,然后是力量,虚假的力量,像烟花一样炸开又迅速熄灭,留下更深层的空虚和……

饥饿。

林渊猛地睁开眼睛。

不是他的饥饿。是光头记忆里的饥饿,对那种液体、对更强大力量的无尽渴求。那种渴求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林渊自己身体传来的修复信号。

他咬住手背,用疼痛保持清醒。牙齿陷进皮肉,鲜血的咸腥味在嘴里弥漫。

“不能……不能变成那样……”

雨水敲打着破碎的窗玻璃,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雨幕,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色块。林渊盯着那些色彩变化,慢慢松开牙齿。

手背上留下两排深深的齿印,正缓缓愈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能看到皮肤下隐约流动的银色光泽——不是血管,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运转。那些从光头身上吞噬来的赤红色暴戾,已经被碾碎、分解,正在转化为他自己的力量。

但转化的过程很痛苦。

就像身体里有两支军队在厮杀。银色的执念与赤红的暴戾缠斗,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五脏六腑发颤。断裂的肋骨在愈合过程中发出细密的噼啪声,像有人在他胸腔里折断一把筷子。

更可怕的是,他在适应这种痛苦。

最开始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但现在……现在他能在痛苦中分辨出细节。肋骨的裂痕在哪里,哪块内脏需要更多能量修复,哪些皮外伤可以先放一放。他的身体正在变成一台精密的仪器,而痛苦是显示屏上的数据。

“这就是代价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那时他十四岁,母亲躺在廉租屋的单人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癌症晚期,止痛药已经失效,但她握着林渊的手,眼神却异常清澈。

“小渊,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东西。”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三次,“你想要什么,就得拿别的东西去换……公平得很。”

那时他不明白。现在他有点懂了。

他得到了活下去的力量,代价是永远背负这种对他人情绪的饥渴,还有这具在痛苦中进化的身体。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林渊掏出来——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但还能亮。是医院护士站发来的第三条催促短信:“林先生,林晓情况恶化,心率持续下降。若今晚无法缴纳首期费用,我们将不得不停止部分维持药物。请尽快。”

发信时间:23:47。

距离他离开医院已经过去五个小时。距离妹妹可能停药,还有不到七个小时。

林渊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必须弄到钱。三十万,七十二小时。现在还剩六十七小时,而他口袋里只有皱巴巴的八十七块五毛——那是他送外卖攒下的最后一点积蓄。

黑拳。

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

他知道那个地方。城西工业区,“黑狱竞技场”。送外卖时听其他骑手提过,说那里一晚上能赚普通人一年的钱,也说那里每个月都会抬出几具尸体。

但妹妹等不了了。

林渊撑着墙站起来,腿还在发抖,但已经能站稳。他走到走廊尽头破碎的窗前,看向雨夜中的城市。

东海市的霓虹在雨中晕染开来,像打翻的调色盘。远处商业区的摩天楼灯火通明,那里的人们在温暖的房间里刷手机、点外卖、看综艺,不知道几公里外的废弃楼里,有个年轻人正在决定要不要把自己的命押上赌桌。

他突然“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那些摩天楼的窗户里,蒸腾出无数细微的情绪气流——加班的疲惫灰白,追剧的愉悦淡粉,争吵的愤怒暗红,孤独的忧郁深蓝……亿万种色彩混在一起,在城市上空形成一片肉眼看不见的、翻涌的情绪云海。

而他的身体在尖叫着饥饿。

林渊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墙上。他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渴望的**溢出来。

不能。

绝对不能。

如果现在开始吸收那些遥远的、无害的情绪,下一步呢?走在街上,从每个路人身上刮一点?坐在公交车上,偷取一车人的喜怒哀乐?那样的话,他和吸食他人生命的寄生虫有什么区别?

他必须设定底线。

只吸收敌人的情绪。只吸收那些主动伤害他、伤害他人的人身上的负面能量。这是底线,最后的底线。

窗外的雨声中,忽然混进了别的动静。

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沉重的靴子踩在积水里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林渊瞬间绷紧,悄无声息地退到走廊阴影中。他“看”向楼梯口的方向——不需要视觉,情绪的感知更敏锐。

三个人。

暗蓝色的警惕,橙黄色的兴奋,还有……赤红色的暴戾,和刚才的光头同源但更淡薄。

“那小子肯定跑不远。”一个粗哑的声音说,“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货物’必须追回。”

“妈的,下这么大雨。”另一个人抱怨,“那小子什么来头?能把光头放倒?”

“谁知道。但光头注射了‘狂怒III型’,按理说能徒手拆墙。那小子肯定不简单。”

“管他简不简单,逮到先打断四肢。老大要问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二楼。

林渊的大脑飞速运转。三个人,都有武器——从情绪气流中能“读”出冰冷的金属质感,应该是刀或者钢管。而且他们有组织,有目的,不是街头混混。

是“夜枭”的人。

光头记忆碎片里的那个名字。

林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但握成拳时,能感觉到力量在血管里奔涌。刚才吞噬光头获得的能量,还剩下大半没消化。

他能打。

但一打三,在狭窄的楼梯间,对方有武器……

“等等。”第三个人忽然说,“有血腥味。”

脚步声停了。

林渊心里一紧。他身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衣服还浸着血水。雨水的冲刷只能掩盖一部分气味。

“上去看看。”

靴子踩在铁质楼梯上的声音,缓慢、谨慎。

林渊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主动走了出来。

站在三楼楼梯口,让昏暗的灯光照在自己身上。浑身湿透,衣服破烂,满身血污——完美的诱饵。

那三个人在二楼半的平台停下。林渊看清了他们的样子:都穿着黑色的防水夹克,手里拎着砍刀。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左眼有道狰狞的伤疤。

刀疤脸看到林渊,咧嘴笑了:“小子,挺能跑啊。”

林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他在“读”他们的情绪。

刀疤脸:赤红暴戾混合暗蓝警惕,核心是橙黄色的自信——他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左边瘦子:暗蓝警惕占主导,有些灰白的恐惧,但被橙黄自信压制。

右边胖子:兴奋的橙黄最多,几乎没恐惧,赤红暴戾在翻腾——这是个喜欢暴力的家伙。

“把东西交出来。”刀疤脸说,“你从光头那儿拿走的金属片。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林渊摸了摸裤袋。那块碎片还在,冰冷,但与他有种奇异的连接感。

“什么金属片?”他问,声音沙哑。

“少装傻!”胖子吼道,“老大说了,那碎片是关键!交出来!”

刀疤脸举起手拦住胖子,盯着林渊:“小子,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夜枭。在东海市,我们想要的东西,没有拿不到的。你妹妹叫林晓,市立医院ICU三床,对吧?”

林渊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你们敢动她——”

“我们什么都敢做。”刀疤脸的笑容冰冷,“所以聪明点,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你妹妹能活到明天早上。”

愤怒。

银色的愤怒从林渊心底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他眼前的画面染上一层淡红,呼吸变得粗重,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但就在失控的边缘,他抓住了那根线。

不。

不能愤怒。愤怒会让他变成光头那样的怪物。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银色怒火压回深处。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三人都愣住的动作——

他笑了。

一个疲惫的、破碎的、但真实的笑。

“你们犯了个错误。”林渊说,声音平静得可怕,“第一,用我妹妹威胁我。第二……”

他踏前一步。

“……让我饿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林渊动了。

不是冲向刀疤脸,而是扑向最右边的胖子。因为胖子的情绪最不稳定,橙黄色的兴奋像一面鲜艳的靶子。

胖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只见眼前一花,林渊已经贴身,一只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他胸口。

接触的瞬间,吞噬开始。

不是被动吸收逸散的情绪,是主动抽取。

林渊集中全部意志,想象自己是一台抽水机,而胖子的兴奋、暴戾、恐惧——所有情绪都是等待抽取的液体。

“呃啊!”胖子发出怪叫,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不是体力流失,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被抽走。他的兴奋迅速消退,橙黄色气流像破灭的肥皂泡一样崩溃,露出底下灰白色的恐惧。

刀疤脸和瘦子终于反应过来,挥刀砍来。

林渊拖着胖子当盾牌,刀锋砍在胖子背上,鲜血飞溅。胖子的惨叫更加凄厉,恐惧情绪如井喷般爆发。

更多的能量涌入林渊体内。

他感觉自己正在“饱”起来。银色气流壮大,修复速度加快,力量在攀升。他一脚踢开奄奄一息的胖子,转身面对另外两人。

瘦子已经吓呆了。他“看”到了林渊眼睛里的银色流光,看到了胖子瞬间萎靡的样子。恐惧的灰黑色气流疯狂涌出。

刀疤脸倒是镇定,但暗蓝警惕已经变成深蓝的惊疑。

“你是什么东西?”刀疤脸嘶声道。

林渊没有回答。他现在很忙。

他在尝试一种新的技巧——选择性吞噬。

刚才从胖子身上,他吸走了所有情绪,包括恐惧。结果那些恐惧现在还在他意识里低语,让他手抖。这次他尝试只吸收暴戾和兴奋,避开恐惧。

他扑向瘦子。

瘦子挥刀乱砍,毫无章法。林渊轻易躲过,手掌按在瘦子肩膀。

集中意志,想象一张滤网——只让赤红和橙黄通过,灰黑被挡在外面。

成功了。

赤红色的暴戾、橙黄色的兴奋涌入,纯净、强烈,几乎没有杂质。而瘦子的恐惧留在了他自己体内,让他抖得更厉害,刀都握不住。

林渊一掌切在瘦子颈侧,瘦子软倒在地。

现在只剩刀疤脸。

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对峙。雨水从破窗泼进来,打湿了地面,血水混着雨水蔓延。

“小子,你死定了。”刀疤脸一字一顿地说,“夜枭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妹妹。你会看着她在你面前——”

林渊没让他说完。

他冲了上去,不是直线,而是之字形突进,速度快到在雨中拉出残影。刀疤脸挥刀,刀锋擦着林渊的衣角划过。

林渊的手按在刀疤脸胸口。

这次他不再保留,全力抽取。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感觉到的不只是虚弱,是空虚。就像有人用勺子挖走了他的灵魂核心,留下一个冰冷的空洞。他的自信崩溃,暴戾消散,连恐惧都变得稀薄——因为恐惧也需要能量,而他的能量正在被抽干。

“怪……怪物……”刀疤脸嘴唇颤抖,刀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渊松开手,刀疤脸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掏空的皮囊。

走廊恢复安静,只剩雨声和三个昏迷者的呼吸。

林渊站在原地,剧烈喘息。他感觉……很饱。前所未有的饱腹感。三个人的情绪能量,尤其是刀疤脸那种凝实的暴戾,让他的银色气流壮大了整整一倍。

伤势完全愈合了。不止愈合,身体变得更加强韧。他握了握拳,能感觉到肌肉纤维的重新排列,骨骼密度的增加。

但他也感觉到了污染。

胖子的恐惧还在角落里低语。刀疤脸的冰冷杀意像一根刺扎在意识深处。瘦子的兴奋则让他心跳过快,有种不自然的亢奋。

他需要时间消化、提纯。

林渊走到刀疤脸身边,蹲下,搜身。找到一部手机、一沓现金、一把车钥匙,还有一个金属牌——上面刻着乌鸦图案,下方有个编号:017。

夜枭的标识。

手机有密码,但林渊用刀疤脸的指纹解锁了。他翻看通讯录和短信,很快找到了关键信息。

“货物已确认在目标手中,优先回收。必要时可清除目标及关联人员。”

“清除”两个字标红。

关联人员……妹妹。

林渊删除了手机里所有关于自己和妹妹的信息,然后把手机扔出窗外。现金大概有五千多,他收进口袋。车钥匙对应的是一辆黑色SUV,就停在楼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三个昏迷的人。

不杀他们,夜枭会继续追来。杀了他们……他就真的跨过那条线了。

林渊转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他停下,回头,对地上的三人说:

“告诉你们老大,再来惹我,我就去端了夜枭的老巢。”

他知道这话很幼稚,像电影台词。但他需要说,需要给自己一个定位——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他是会反击的。

哪怕反击的代价可能是万劫不复。

走出筒子楼,雨小了些。那辆黑色SUV停在巷口,车窗贴着深色膜。林渊用钥匙解锁,坐进驾驶座。

车里很干净,有股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仪表盘显示油是满的,中控屏上有个导航记录,最后的目的地是——“码头区,7号仓库”。

林渊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几秒,然后清除了导航记录。

他需要先去医院看看妹妹,然后……去黑狱竞技场。

但在这之前,他得处理一下自己。浑身是血,开这辆车去医院等于自投罗网。

林渊发动车子,驶出小巷。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城市的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

他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

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但眼睛里有银色的光在流转。脖子上那些致命的指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一圈淡淡的粉色,像纹身。

“怪物。”他重复刀疤脸的话,笑了,笑容苦涩。

也许吧。

但怪物至少能活下去。

怪物至少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车子汇入凌晨的车流,朝着城西方向驶去。林渊打开收音机,深夜电台正在播放老歌,女歌手沙哑地唱着:

“我们都在这夜里独行,背着看不见的十字架……”

他关掉收音机。

安静更适合思考。

思考如何在一个晚上赚到三十万。

思考如何不变成真正的怪物。

思考如何在保护妹妹的同时,不失去自己。

雨又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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