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回 于娇夜奔嘤游山 众女大闹东海县
诗曰:
滴泪崖前翠柏悬,荒冢漠漠记当年。
绣鸾刀破天门阵,桃花马踏西夏川。
三千巾帼摧敌胆,十二女杰殁关山。
满门忠烈杨家女,为国捐躯第一先。
话说这首诗,专咏穆桂英之事迹,又叹杨家女将之忠烈。众位看官当知,古今好女子,有庙堂之上报国尽忠者,有江湖之中行善好施者。这等女子,休瞧她是个妇人,饶是些七尺男儿,亦有不及她等,不见贪赃枉法,勾连外夷,祸 国殃民之辈乎?纵是同类者,亦有些妇人,常逞口舌之快,只好蛊惑人心,唆使敌对。这等男女,嘴里说着为甚天下,实却是为自家从中谋利罢耳,安能无愧先贤先烈乎!
话说马陵泊与洞庭军一战,失陷四个头领,又遭折辱,陈明远割袍为誓。只见董浩请罪道:“贫道不识水战,本欲借助风势,不料反教那厮们得势。”庄浩道:“非董先生之责。待我亲自出战,领余下水军,献那二贼于厅前!”军师娄小雨道:“庄兄且住,陈兄一时气头上,不知内中干系。且听我一问,他等那般阵仗,缘何不放箭,只是要费力生擒活捉?”庄浩自是精熟水战,思索道:“娄军师既是这般问时,依愚兄所见,乃是这贼们争强斗胜。今与我军厮杀,要显自家本事,故不放箭。且他所统水军亦不算多,若擒得我水寨儿郎,却好收为己用。张自强、孟子程、陈佳伟、白伟成四个,亦是同理。”季晓宇道:“俺山寨众兄妹情深义重,岂会降他?”陈明远忽的道:“孟子程四个性情刚烈,只恐恼了他们,反吃坏了性命。”娄小雨笑道:“庄兄所言,几都在理。兄长亦无须担忧,洞庭这一伙虽欲吞并山寨,却只为夺这寨主之位,我观那两个言语间,对其余头领,倒无许多恶意。因此料定他们必不肯加害孟子程四人,若是吃那四个头领讨饶,方才是误了性命。今番非是小妹夸口,休看此辈外表浮浪,骨子里亦都是有骄气的人。”
陈明远听了,转怒为喜,正是天星合当聚会,说道:“一时气起来,军师一番话,正教我茅塞顿开。只是今日见他等全仗舟船之利,须在此上破他,才显我马陵泊的本事,也好降伏来入伙。”庄浩皱眉道:“他那船,小弟见了,也知是惯厮杀冲撞之用。眼下山寨只有小船,就是现造大船,三日内也来不及。若与之对撞去,也须在船上装些利器。只是一来我等不省船内法门,恐仍不及他;二来小船向前时,他若冲将过来,水手见了,先自散了。似此,如何赢得?”娄小雨笑道:“我已有酌量。”唤过锻铁郎君李磊,分付了这般这般,如此如此。李磊受命去了。
众头领正待回聚义厅上,只见迎八方郭亿一、开门红李欣妍两个,从南山酒店来报:“女伯乐于娇,同着许多人马到了。”张妮、戴畅、晁晶、曹笑、单筱寒闻说,各自欢喜。陈明远便领众头领到东南滩边相迎。未几,只看喽啰摇船傍岸,于娇等都下了船。队仗里一众男女,各执刀枪,又有近百匹骏马。陈明远等接住,就相邀望山上而去。
待到了聚义厅中,于娇引着六个女子,齐拜见陈明远。陈明远欢喜道:“常听张妮说于贤妹的好处。前番招得戴畅四人上山,今又引六位贤妹,并众多人马来,真个无愧女伯乐之名!只是不知她等都是何处人氏,如何称呼?”只见于娇身后一人,执着长枪,右臂上系条红布,拜道:“小妹姓冯,双名子娜,人称九疑仙。左手边这三个姐妹,头一个唤做邵竹影,其人性情坚毅,都呼她为霜飞燕。第二个名叫赵贝,善会相马养马,凡所养马匹,尽都喜她,但发令时,无有不从,故被唤作含香草。第三个叫做段雯,为人纯洁真挚,都比她作斗雪红。我四个乃是海州治下东海县人氏,原为嘤游山山主,因山村遭变,今随于娇妹妹前来入伙聚义。”曾有诗赞这四女,一曰:
烟雨蒙蒙生九疑,仙灵暗蕴归素迷。
天生芳华冯子娜,嘤游山中树赤旗。
一曰:
凛冽怎奈邵竹影,忍心何妨踏冰来。
飞燕旋徊凌霜处,苍山负雪天幕白。
一曰:
相马一绝乃赵贝,华佗躬身医的卢。
圣手应称含香草,千里追风驰赤兔。
一曰:
烽火独开斗雪红,心似明庭积水澄。
桃源溪涧潺潺去,还留段雯与云空。
复见冯子娜右手边那两个,走到圣凌风路新宇面前,一面拜,一面做鬼脸道:“烦请师父与我两个推介。”路新宇起身笑道:“这两个,从不教我省心。诸位头领且听,前番李沫瑶两个来时曾说过,我原有三个徒弟。这个与我一般身长的,乃是大徒弟陈孟,人都唤她做异叶杨。旁边这个乃是三徒弟刘怡岑,绰号立地鹤。她二人乃东平府人氏,昔日每每往梁山去时,途经那里,有缘结识,先后入门,随我习些武艺。却不知如何同嘤游山的姐妹做一处到来?”亦有诗赞这二女,一曰:
黄沙凄捲显岑蔚,飙尘独树异叶杨。
根植朔漠有陈孟,轻舟一苇向汪洋。
一曰:
丹砂常在雪未消,但随秋云上碧霄。
怡岑人称立地鹤,沧浪何妨遣游遥。
陈孟见问起,羞了脸道:“原是听说朝廷差个甚么九霄龙力鹏的,正攻打山寨,我两个欲前来寻师父入伙出力。不想走到海州地界去,见那嘤游山,一时玩心大起,就去到山上,孰料险遭毒手。”
陈明远亦问道:“那嘤游山上,究竟有何变故?”于娇便道:“哥哥且听,自离了平城县,一日夜里,忽见东南天上,隐隐约约似有星闪。小妹自思那里必有贤豪英杰异士,遂辞了戴畅四个,前去独自寻觅。临近山寨,却改道往海州去,又乘船到了东海县,已是十一日夜间。只看那郁洲山,想《山海经》之‘郁山在海中’一语,故上山而览四下。忽见一道人,戴一折角头巾,穿着淡黄道袍,于草庐下饮酒观星。亦抬头看时,东北处有六颗小星十分明亮,只听那道人口里说道:‘三十六,三十六,天上百八把雷收。’想来必是个异人,遂上前请教。那道人却谓我言:‘天喜星,真乃女中豪杰,雷部所困四星,今番得脱矣。’小妹不解,看他似笑非笑。又问星象如何,道人却以手指曰:‘对面乃嘤游山,四面环水,虽归东海县所辖,却无人敢去。’小妹就问何为,道人又言:‘汝可前去,彼处有许多手足。’复要再问时,忽道:‘欲全天地星,必携嘤游侣;欲夷雷霆将,须访嘤游女。’说罢,一阵风过,竟不见了。”有诗为证:
伯乐慧眼辨良材,更得仙人指路来。
嘤游山内虽困厄,铁蹄已催动烟霭。
看官听说,这于娇见道人化清风而去,知他定是仙人,当时便要去嘤游山一探究竟。遂离了郁洲山,在水边寻了一空船,独自个撑驾摇橹而去。只半个时辰,就到了嘤游山下。于娇下船望山上而去,却是山路艰险,多是碎石枯枝,十分难行。于娇肚里寻思道:“莫不另有小径?”四下寻了一番,无果,只得咬牙前行。不知走了几时,天已大亮,也看山上炊烟起了,于娇暗道:“山里必有人家,直恁地僻壤。”
忽然见远处有一人影,浪浪跄跄,看着是个汉子。于娇心喜,忙招呼道:“大哥,我是旅人,此间离村里尚还有几里路?”那汉听得她喊,一个踉跄,转身便跑。于娇纳闷道:“莫非见我拿了兵刃,教他误以为是强人?若是回去纠集村民,难免一场闹。”赶忙追上前去。那汉回头见于娇追来,三魂没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连滚带爬,口里只叫饶命。
于娇正疑惑间,迎面见又赶来三五人,大骂道:“好个贱男人!”俱是悍妇,各执棍棒,抢将过来,对那汉子一面打一面骂。于娇思虑道:“敢是家奴偷了主人钱财?”眼见闹得凶了,恐打死人命,遂叫道:“不知他犯了何事,教姐姐们这般下手?”几个妇人见于娇亦是女人,乃敬道:“这个妹妹是山外来的?你却不知,我这里是嘤游山天母寨。这厮乃是家主玲珑仙姬的仆人,因办事不力,竟私逃了去。故我姐妹几个前来捉拿,执行家法。”
于娇见说,自思道:“那道人所言,莫不正应在此人身上?”又劝道:“姐姐,便是教训下人,也须有个轻重。倘若一发打死了,家中少个做工的,一时招不到,岂不误事?”内中一个胖妇笑道:“妹妹好痴,不识俺们天母寨的威名。自仙姬到此,山中多少男人,都似杀猪杀狗般打死了,岂差他一个?”于娇吃了一惊,又看那汉子气息愈加弱了,眼见救不活了,大怒道:“甚么天母寨,恁地草菅人命!”不想却引众女亦发怒:“这般向着男人,实是头贱驴!”于娇闻言,心如火炽,口似烟生,挺起朴刀,便要动手。那几个妇人大惊,当她不得,吃于娇剁伤一个,余下的一道烟跑了。
于娇当时踏住那妇人,问道:“这里甚么风土,你却好好说,可饶你不死。”妇人心慌,吞吞吐吐,说了半晌:“这里本是寻常山村,忽有一日,闯进一个江湖女杰,唤做阎王拳罗茶。自言曾在泰岳擂得第三,也被唤做甚么雷车,却不许人叫。此间却无她的对手,被她打杀保正,囚禁山主,霸据此处。如今封了山路,更名为天母寨,自号玲珑仙姬。只是十分厌恶男人,道天下男人都是轻浮败类,天生的低贱,只配为奴。曾向众人耀言,自己打杀了生父,生母因护其父,亦被辱骂致自尽。又说甚么妇人家当要自强,同心共意,递相帮助。遂下令,不许山里男女成婚,已婚者,强教拆散。却有两口儿因不应允,男的吃她打死,那女的哭昏过去,也被骂做贱类,至今监在牢里。”
于娇暗暗称奇,复问地下那汉子的事,听这妇人说道:“他原是村里厨子,因仙姬婚娶,要他专掌烹饪。为是指名菜品精细繁多,却做不得,恐仙姬怪罪,故而私逃去。”又言自己也有些善心,方才只是打了几拳,踢了几脚,下狠手的都是别个,不住地告饶。于娇道:“呸!直饶你不得!”只一刀,砍在腿上,那妇人杀猪般哀号。于娇冷笑道:“一条腿抵一条命,你也值了。自爬去找医士罢!”也不管她,提了朴刀,潜入村内。
只见房屋许多处,多有妇人在屋前舞刀弄枪,男人却为奴做工伏侍。村中到处挂红,都说仙姬招亲。于娇心中恶道:“既说男儿皆是败类,不许村人嫁娶,这厮自己如何又要嫁人?”避过妇人,随便捉了一个老汉,也装出那般嘴脸,唬道:“老娘奉俺仙姬之命,听闻有人欲要谋反,特来巡察。”果然唬得老汉伏地不起。于娇问道:“你这伙男人中,多有不伏仙姬老公的,可有此事?”老汉拜道:“那金山郎贾登科相公,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与仙姬正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谁敢不伏?”于娇探得备细,又问道:“有人说你骂过贾相公的文笔?”老汉慌道:“我这般一把子年纪,岂敢!贾相公写的,家家传唱:‘嘤游山场有仙姬,羞杀东京陈丽卿。’”于娇暗道:“写的甚么狗屁。”复问:“你可知仙姬有多少名号?”老汉掐着指头道:“阎王拳、羞貂蝉、大日女如来、玲珑仙姬……”一连说了十数个。于娇忍不住道:“怎么没那甚么雷车?”老汉忙道:“是奔雷车。阿也!这是禁字,说了要杀头的!”
于娇方欲再把话探时,忽闻远处人声嘈杂,只说有贱婢上山,一心向着男人,也要捉了下在牢里。内中有一个道:“伤了郭妹妹的腿,不当杀了?”又一个道:“仙姬见说有些本事,爱她武艺,定要使回心转意。”那伙人正说间,于娇教这老汉去了,转上前来,迎住道:“你们说的那人,止我便是。既是仙姬爱我,愿来入伙,便烦引见。”众女中虽有记恨方才之仇的,也只得罢休,去了于娇手中朴刀,领她去见仙姬。
一路上都是红绸穗花挂起,地面朱毯绣金铺张,眼里皆是鸳鸯画,鼻中尽是瑞脑香。来到一所房前,进到厅上。正中高坐一个妇人,恰似座肉山,趾高气扬道:“我得妹妹,如虎添翼,早晚把世间男人杀上一遭,都为我奴役!”站起身,恰似山崩,但见:
脖如猪肚,臂似象腿。董卓肚小,禄山腰纤。昭君见其掩面,西子瞧中捧心。摘星欲坠,商纣王励精图治;铜雀东倾,曹阿瞒遁入空门。身躯千钧撞不周,一拳万斤戮男儿。你说是混沌初开洪荒兽,我道她九幽异域未知魔。
那人正是玲珑仙姬罗茶。于娇见了这般貌相,也不禁暗暗吃惊。却看罗茶身边立着一个汉子,生的瘦小枯干,形容猥琐,说道:“娘子,休怪小人多嘴,她伤了寨里的姐姐,理当惩处。”于娇料他必是那个入赘的贾登科,遂大叫道:“你是个腌臜败类的男人,如何敢离间我们姐妹?”罗茶叉开五指,去贾登科脸上打了一掌,骂道:“妹妹说的有理。若不是念你往日功劳,这番决不轻饶!”贾登科吃这一掌打翻在地,不敢动弹。
罗茶下了交椅,看于娇容貌清秀,心中又添几分欢喜,问道:“妹妹叫做甚么?”于娇便通了名姓,又将那道人的事来诓她,只说欲来入伙。罗茶大喜道:“昔闻梁山泊多聚豪杰,却都是些腌臜汉子,那三个女头领亦是嫁人的。如今我得妹妹这般了得的,早晚更有来投的。待这里做大了,俺也做个皇帝,就叫赛则天。那时打去东京,杀了赵官家!”贾登科扒起身,附和道:“娘子必然成功,便是满朝将佐,那当得娘子这般神威!”罗茶大笑道:“前时那几个俊俏的,至死不肯从我,可知他们没福气!今日我娶这个贾登科,妹妹同来吃喜酒,真个是双喜临门!”于娇想起那郭妇人说罗茶囚禁了山主,便问道:“寨中可有别的好本事的?”罗茶道:“山里原有四个,后山外又来了两个,皆因不识抬举,败在我手。现今都押在牢里。”于娇就道:“既如此,小妹愿凭此三寸不烂之舌,去劝说她等入伙,助姐姐早成霸业,何如?”贾登科又欲开口,却怕罗茶。罗茶身重,早不耐烦,坐回交椅上道:“一切由你。”
以此于娇去到牢中,与冯子娜、陈孟六个相见了。众女只道于娇来做说客,誓死不肯相随。却是于娇陈明利害,要众人权且应允,寻故脱身。复问起这嘤游山时,邵竹影道:“此间自秦汉以来,从无人居住。只因先人为避唐末秦宗权暴虐,领乡民逃至此处,道是有天神相佑,不再出焉。向后山中男女和谐,饶是各家妇人,亦可同男子一般,习文学武,当家立事。”又听赵贝道:“我这里与外面相隔二百余年,少有世俗男女成见。却不知何处来的那个怪物,领一伙悍妇,要我们伏她。因不从,吃捉拿在此,又被她霸去山场,已半年有余。”于娇寻思道:“如今村寨被她败坏了,多少女子遭蛊惑,久欺男子,冤仇已现,便是除了罗茶,也是难办。不若分出一拨人去,投奔马陵泊,一来是我功劳,二来也能免此地再生事端。”如实相诉衷肠。段雯道:“姐姐所言甚是,不如就去马陵泊入伙,也好一见当今义士豪杰。”陈孟、刘怡岑都道:“我二人有个师父,正在马陵泊上做头领,可为引荐。”
又说起那个贾登科,于娇问道:“这厮却没来由,愿嫁与那罗茶做甚么?”冯子娜道:“他是个外乡人,只有些胡诌的本事,又自负才学,为人轻薄,却考乡试未中。误打误撞来我山中,被罗茶所得。起初倒也害怕,不过是斗胆,专一昧心奉承,语言粗俗。叵耐罗茶自是腹无诗书,偏偏喜欢,将那鸟文章发与村人看。正是各得其所,这贾登科索性入赘了。”于娇、陈孟、刘怡岑听了,更加鄙夷。
却说那贾登科,回到房中准备,独自个思道:“想俺本是大才,却没个识货的,以致发迹不得。又被这肉山困在这里,可厌她如此面目,尚不知羞,坏我名节。罢罢罢!自古无毒不丈夫。如今山寨已然成形,止除了她,俺便是寨主!”说罢,将过坛酒,摸出怀内毒药,都倾在里面,来寻罗茶。
当晚,罗茶已得于娇报说,冯子娜六个皆愿归顺,大喜道:“我等姐妹八人,定能成就大业!”待于娇引六女都到了,又说甚么再有两个,当成十全之数。众人假意奉承。罗茶拽过贾登科道:“你我今夜完婚,且七八步成诗来,以助酒兴。”贾登科心怀鬼胎,打个颤道:“且容小生斟酌。娘子可先同诸位姐姐吃这喜酒。”便把那坛酒献上。罗茶一把夺过道:“丈夫准备的这酒,必然是好的。姐妹们且让俺吃,你们自吃别的。”解了封头,转眼吃了半坛。那壁厢贾登科只念了两句诗,半晌没个动静。罗茶恼他不争气,把半坛酒劈脸砸去,直砸得头破血流。于娇几个陪笑道:“大喜之日,切莫动怒。”罗茶怨道:“这厮既然出丑,便来杀些个男人助兴。”说罢,唤左右押过几个汉子,令跪在地上。
只听罗茶笑道:“好姐妹,既然诚心入伙,且有个投名状如何?”于娇几个暗道不好。罗茶笑嘻嘻道:“俺也江湖上走过几遭,都说人心难测。倘若你们真心助我,且把这几个男人杀了。”见七人迟迟不肯下手,使个眼色,厅上女兵都围将过来。于娇见状,轻咳嗽一声道:“无妨,我先做个榜样。”就女兵手里拿过朴刀,大喝一声,却把那女兵砍翻了。于娇即叫道:“速速动手!”余下六个,纷纷去夺那几个女兵的军器。那伙女兵,平素只是凶横,那里真厮杀过。又有些胆小的,惧怕冯子娜一伙,故也不成气候。
罗茶见七人原是假降,冷笑道:“好,好!赢了我时,这寨子还是你们的!”段雯前时空手输她,今仗军器,当先舞刀抢上前来。罗茶拳重力大,一手接住军器,提起拳头,只一拳,打在段雯肚上,倒地挣扎不起。罗茶夺过段雯那条朴刀,撞上前来厮杀。原来这罗茶被唤作奔雷车,为是当初泰岳打擂时,直将献台下一辆供百姓观览的奔雷车掀起数尺,惊杀众人,以此都用奔雷车称她。后自觉这绰号不雅,不许人叫,与男子谩骂时杀之逃窜。
陈孟、刘怡岑见罗茶杀将来,各倚胸中本事,叉刀并力架住。却是两个一来当不得罗茶的气力,二来又同冯子娜四个,被困牢中数月,未尝果腹,本事都减了七八分,如何敌得住?邵竹影、赵贝见陈孟、刘怡岑两个不是对手,各从左右夹击而来。罗茶虽是不通甚武艺,全倚仗力气,见邵、赵二女前来,急把身子就地下打个滚,却将陈孟、刘怡岑撞翻在地,压过身去了。邵、赵急救。于娇、冯子娜都看得惊了,眼见罗茶扒起身,正气喘间,齐提刀搠将来。罗茶那里顾得喘气,忙复夺过地下一条朴刀,当住二人。
那壁厢贾登科伏在地上,见罗茶手忙脚乱,叫道:“好奶奶,快杀了这奔雷车!”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却激起罗茶杀心,竟不顾死活,撇了于娇、冯子娜两个,望贾登科径直冲去。贾登科大惊失色,就要起身逃命,早被罗茶抢过,一把提起,两臂一搂,只听得一声哀叫,脊断身弧。可笑猥琐小人,为一己之私而从罗茶,反为其害。罗茶杀了贾登科,见众女拢来,大叫一声:“便凭你这几条刀,也伤不得俺!”忽地七窍中流出血来,两腿一软,轰然倒地。好一对夫妻,双双死在彼此手里。有诗叹道:
夫妻本修前世缘,恩爱反成切齿丑。
天上月老如相知,鹣鲽化仇不胜羞。
七个见罗茶没了动静,看那尸首,面皮紫黑,方知中毒身死,无不嗟叹。于是冯子娜等重得嘤游山村,当时整顿。凡随罗茶的妇人,作恶多的,皆处死,余者或逐出山村,或留下教导归正。那未受罗茶蛊惑,不曾追随的,有愿跟冯子娜等一起下山,也有要留在山上过日的。村中汉子,亦要来入伙,恐还受报怨。正是:
阴阳本自道中来,阳生阴化演蓬莱。
口舌徒能争高下,堪笑魍魉惹尘埃。
陈孟、刘怡岑与五个商议道:“我两个来时,知东海县城外有处马场,里面近百匹良驹。可以取之,作为觐见之礼。”次日清早,分拨已定,刘怡岑、段雯领一队人,护着一众家小辎重,先行下山乘船,待上岸后,直望灌云镇走,到镇外等候。于娇、冯子娜、陈孟、邵竹影、赵贝五个,率一队本事较好的男女,直从海上行至东海县东南。冯子娜自领一拨人在岸边接应,余下四个,都上岸奔那马场去。路人见这一伙各执刀枪棍棒,不敢近前,纷纷躲避。
方来到马场外,把守土兵看众人来得十分可疑,便要阻拦。陈孟早大步赶近身前,手起一棒,打得昏晕,倒在地下。众人呐喊,一齐抢入进来。于娇大喝道:“活命的便闪开,刀枪无眼!”里面土兵、后槽,都吃这一吓,那敢阻拦,四散逃命去了。于娇等如入无人之地,直抢到马厩里去,放出那数好马,邵竹影帮着赵贝,都赶着望外面走。来到岸边,先把马匹都牵上船,渡将过去。来回两三遭,于娇、冯子娜、陈孟就在岸边守护,以防城内官兵追来。待都到对岸,复赶了三十里路,会合刘怡岑、段雯的队仗,众人做一处,便投马陵泊而来。
当时聚义厅上,众头领见说罢嘤游山的事,各都拍手称快。晁晶道:“世上竟有这般怪人怪事,直教俺开了眼界。”季晓宇亦道:“若教俺撞上了这奔雷车,定要同她比试一番。”刘楚也道:“妇人家确当自强,然岂是挑唆骂杀男人,便好自强了么?强逼他人不许婚嫁,自己却行此事,依是利己损人罢了。”众女头领都笑道:“还当看我马陵泊众姐妹,止天下再无似山寨这般第二个的了。”
陈明远便叫冯子娜六个坐于单筱寒之下,于娇坐张妮肩下。所得好马,同着寨中马匹,就教赵贝喂养,专工医兽。当下便要再商议破洞庭兵马,闻喽啰报道:“沈头领回了。”陈明远见报,忙去迎接,到来堂上坐下,便问水军一事。且看众人如何计较,有分教:
马陵泊大败洞庭,钟吾寨再添英杰。
直教:
说就众将皆下拜,收得人马尽归山。
毕竟马陵泊怎样对付洞庭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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