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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家庭会议


晚饭后,白青山没像往常那样去编竹筐,也没起身去喂猪。他坐在饭桌旁,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粗陶碗的边缘,沉默了很久。

油灯被挑亮了,灯芯剪过,火光跳得高了些,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晃悠悠的。

柳秀兰把三岁的虎子哄睡了,轻手轻脚地抱进里屋,又出来,小心地掩上门。她脸上有掩不住的期待,眼睛在灯光下亮得灼人。三天了,她磨了丈夫三天,软硬兼施,终于等到他松口——坐下来,全家谈清楚。

“当家的,”她在白青山对面坐下,声音里压着激动,“咱们好好说说。”

婆婆白周氏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手里捻着一串磨得光滑的桃木佛珠,一下,又一下。她浑浊的眼睛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最后落在角落里安静坐着的小孙女亦落身上。

亦落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了的粗茶。她能感觉到屋里的空气绷紧了,像夏日雷雨前的闷热。嫂嫂的急切像一锅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哥哥的忧虑像压在锅盖上的石头;婆婆的不安则像从门缝里渗进来的夜风,凉飕飕的。

“娘,落落,”白青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今天咱家商量个大事。”

他顿了顿,像是要积蓄力气:“秀兰想把家里的地改了,租后山的荒地,全种草药。这事……关系咱家往后的日子,都说说想法。”

柳秀兰立刻坐直了身子。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草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桌上。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有些圈圈画画的符号——她识字不多,记账是跟货郎学的,勉强能看明白。

“这是我偷偷记的,”她手指点着纸上的数字,声音因为兴奋有些发颤,“从开春到现在,落落药圃的收入。你们看——”

“正月,卖金银花、薄荷,得钱三十文。”

“二月,田七、柴胡,四十五文。”

“三月……”

她一个个数下来,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滑动,像抚摸着那些沉甸甸的铜钱。“到九月,半亩药圃,净收入已经五百八十文!”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人,“要是五亩呢?十亩呢?”

白周氏捻佛珠的手停了停。五百八十文,这数目对白家来说,不小。老头子还在时,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除去口粮,能剩下三四百文就算好年景了。

“咱们苦了这么多年,”柳秀兰的声音高了起来,“机会就在眼前!落落有这本事,老天爷赏饭吃,不接住要遭天谴的!”

她看向亦落,眼神热切:“落落,你说是不是?”

亦落抬起头,对上嫂嫂的目光。那眼睛里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烧掉一切犹豫和顾虑。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微小的动作给了柳秀兰莫大的鼓励。她转向白青山,语速更快了:

“村里王地主家怎么发起来的?他爷爷那辈不就是个货郎,敢闯敢干,跑南闯北,攒下本钱买地。咱们现在有这机会,凭什么不抓住?”

白青山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摸出旱烟袋,慢慢塞着烟丝,动作迟缓得像在搬动沉重的石头。

“分工我都想好了,”柳秀兰趁热打铁,“落落只管技术——哪种药该怎么种,什么时候收,她说了算。累活脏活我和娘包了,除草、浇水、施肥,我们来做。青山你跑外头,卖药、买种苗、谈价钱,男人出面方便。”

她描绘得细致,连每天的工时都大概算了算:“早起我和娘先做饭,饭后落落去药圃看看,指导指导。我和娘跟着学,慢慢也能上手。下午青山可以去镇上打听行情,联系药铺……”

“钱呢?”

白青山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他点燃旱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灯光下盘旋上升,模糊了他的脸。

“什么钱?”柳秀兰一愣。

“租地要押金,”白青山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低沉而清晰,“一亩地押半年租,五亩荒地就是四百文。买种苗要本钱,草药种苗比庄稼贵,一亩少说也得二三百文。开荒要请人,一天工钱二十文,两个人干十天,又是四百文。”

他每说一句,柳秀兰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加起来,少说也得三两银子。”白青山吐出一口烟,“咱家最后那点积蓄,全投进去,够吗?万一不够呢?去借?找谁借?王地主家?九出十三归,你还得起?”

柳秀兰咬了咬嘴唇:“可以先租两亩,慢慢来——”

“慢慢来?”白青山看着她,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秀兰,种药不是种菜。种下去要长成,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这两年里,家里吃什么?喝什么?”

“可以留一亩水田——”

“一亩水田产的粮,不够咱家五口人吃。”白青山的声音重了起来,“虎子还小,娘年纪大了,落落正在长身体,都要吃细粮。一亩田的粗粮,掺野菜,勉强够。可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请大夫的钱从哪来?万一我编的竹器卖不出去,家里一点进项都没有,怎么办?”

他问得一句接一句,像锤子一样砸在桌上。

柳秀兰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一辈子受穷?!”

“我不是说不行,”白青山的声音软了下来,“我是说,得想周全。全部身家押在草药上,万一来场虫病、旱涝,或者药价跌了,咱家喝西北风?”

他看向亦落,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心疼:“还有落落。她才十六,一个姑娘家,天天泡在药田里,身子骨吃不消。你是没看见,她夏天晒得脱皮,冬天手上全是冻疮……”

亦落低下头。哥哥说得对,种药不轻松。夏日正午要给喜阴的药材遮阳,暴雨前要抢收,秋夜要防霜冻。她的手确实粗糙,指甲缝里总有洗不净的泥土。

“我可以的,阿兄。”她轻声说。

“你可以,但哥舍不得。”白青山的声音有些哑,“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照顾好娘,照顾好落落。我答应过的。”

屋里静了下来。只有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一直沉默的白周氏忽然开口了。老人捻佛珠的手在微微发抖,声音颤巍巍的:

“秀兰啊,娘知道你是为家里好。”

柳秀兰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

“可咱庄稼人,地是命根子。”白周氏看向窗外,夜色深沉,看不见远山,但她知道那片荒地在哪,“全种了药,心里不踏实。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总梦见青黄不接的时候,锅里没米,娃饿得直哭……”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见:

“而且……咱家最近太顺了。药圃长得好,蜂来安家,落落次次上山有收获。”她看向亦落,眼神复杂,“村里人嘴上恭喜,背地里眼红的不少。上次春杏来借药种,话里话外打听落落怎么种的。前天王地主家的管家路过,在咱家药圃前站了半天……”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枪打出头鸟。万一招来歹人,或者官府觉得咱家有什么秘法……祸事比富贵来得快啊。”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头上。

柳秀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假哭,是真的委屈,混杂着不甘和愤怒:

“我嫁到白家这些年,起早贪黑,吃过一顿安生饭吗?”她声音哽咽,“生了虎子第三天就下地,月子都没坐好。冬天手冻裂了还得洗衣,夏天一身痱子还得做饭。如今有机会翻身,你们却……却这样!”

她抹着眼泪,越说越伤心:“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娘能安享晚年,为了落落能风风光光出嫁,为了虎子将来能读书识字,不用再当泥腿子!”

白青山闷头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烟雾浓得化不开,他的脸藏在后面,看不清表情。

白周氏闭着眼,手里的佛珠捻得更快了,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念经。

亦落站起身,默默地去灶间重新烧了水,沏了一壶粗茶。她给每个人斟上,动作轻缓,茶杯落在桌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她在等。

等哥哥烟袋里的烟丝烧尽,等嫂嫂的抽泣声渐渐平息,等婆婆念完那一遍经。

她能感觉到,三种情绪在屋里碰撞、纠缠——嫂嫂的贪念像野火,烧得旺,但根基浅,一阵风就能吹乱;哥哥的谨慎像老树,根扎得深,但枝叶不敢伸展;婆婆的恐惧像苔藓,潮湿阴冷,贴着地面蔓延。

而她,是一株草药。知道什么时候该向阳,什么时候该避雨,什么时候该深扎根,什么时候该开花。

油灯忽然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脆响,火光猛地一跳,又落回平稳。

就是现在。

亦落放下茶壶,抬起眼睛。她的目光很静,像深秋的潭水,清澈见底,又深不见底。

“阿兄,嫂嫂,阿娘,”她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我能说几句吗?”

三个人都看向她。

柳秀兰擦了擦眼泪,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落落一直支持她的,不是吗?

白青山磕了磕烟袋,火星落在泥地上,很快熄灭了。

白周氏睁开眼,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

亦落没有急着说话。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吹进来,带着草药园特有的清苦气息,还有远处山林的潮湿味道。

“嫂嫂说得对,种药能挣钱。”她转过身,背对着月光,脸在阴影里,“我算过,如果五亩地全种上金银花、田七、柴胡这些常用药,一年下来,净收入少说也有十两银子。”

柳秀兰的眼睛亮了。

“但阿兄的担心也对。”亦落继续说,“种药风险大。去年春天雨水多,后山李家的薄荷烂了一半。前年夏天旱,镇上药铺的收购价压了三成。而且草药不比粮食,粮食再不值钱也能填肚子,草药卖不出去,就是一堆杂草。”

白青山点点头,脸色稍缓。

“婆婆的顾虑最要紧。”亦落看向老人,眼神温柔,“咱们小门小户,突然暴富,确实招人眼红。王地主家为什么敢大张旗鼓?因为他家有三个儿子,在衙门有亲戚,一般人不敢惹。咱家呢?阿兄一个人,我一个小姑娘,虎子还小……”

她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柳秀兰急了:“那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种还是不种?”

亦落走回桌边,坐下。油灯的光照在她脸上,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此刻却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种。”她清晰地说,“但要换个种法。”

三个人都愣住了。

“不租荒地,风险太大。”亦落说,“也不全改水田,留一亩半种粮,保证口粮。咱们先从自家地里腾出半亩水田,加上现在的半亩药圃,凑成一亩。这一亩,精耕细作,种最值钱、最好卖的几味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是几粒不同的种子,还有几片晒干的叶子。

“这是我在山上发现的野山参苗,移栽了三株,活了两株。”她指着最小的两粒种子,“山参值钱,一株成参能卖五两银子,但长得慢,要五六年。咱们种几株,当长远投资。”

又指着几片干叶子:“这是石斛,喜阴,可以种在树林边,不占好地。镇上的老爷们喜欢用这个泡茶,价钱稳定。”

最后是一些褐色的种子:“这是板蓝根,好种,长得快,半年就能收。虽然便宜,但用量大,不愁卖。”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我的想法是:一亩药田,分三块。一块种山参、石斛这些贵价药,长得慢但利润高;一块种板蓝根、薄荷这些大路货,周转快,保证日常开销;还有一块,试验新品种——我最近在琢磨嫁接,想把金银花和忍冬杂交,如果能成,药效更好,价钱能翻倍。”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但字字清晰:

“这样,咱们投入不多——半亩水田的收成,加上买种苗的钱,二两银子够用。风险可控——就算药卖不出去,还有一亩半粮田保底。也不招眼——一亩药田,在村里不算稀奇,王家、李家都有种药材的,只是没咱们精。”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柳秀兰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那些宏伟的计划,在亦落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面前,显得那么粗糙、那么冒进。

白青山看着妹妹,眼神复杂。他一直觉得落落还是个孩子,需要保护。可刚才这番话,考虑周全,进退有度,比他和秀兰想得都深。

白周氏手里的佛珠又开始捻动,但这次节奏平稳了许多。她看着小孙女,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丝光亮——那是欣慰,还有隐约的骄傲。

“那……那荒地就不租了?”柳秀兰不甘心地问。

“现在不租。”亦落说,“等咱们这一亩药田做出名堂,药铺认咱家的货,手里有了积蓄,再慢慢扩大。一步一步来,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她看向嫂嫂,眼神真诚:“嫂嫂,我知道你是为家里好。但过日子不是赌博,不能把全部家当押上去。咱们慢慢来,三年,最多五年,一定能盖上新房,让虎子去学堂。”

柳秀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她忽然发现,自己那些激动人心的计划里,从来没有问过落落累不累,从来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她只看见了铜钱的光,没看见脚下的坑。

“落落……”她哽咽着,“嫂嫂……太急了。”

白青山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胸中郁结的闷气都吐了出来。他看向亦落,眼神柔软:“就按落落说的办。半亩水田改种药,咱们试试。”

白周氏点点头:“稳当好。稳当好。”

亦落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茶的苦涩在舌尖化开,慢慢回甘。

她能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变了。嫂嫂的火焰没有熄灭,但收敛了,有了方向;哥哥的石头没有搬开,但松动了一些;婆婆的苔藓还在,但不再那么潮湿阴冷。

而她自己,那株草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土壤——不太贫瘠,也不太肥沃;不太干旱,也不太潮湿。正好可以慢慢扎根,慢慢生长。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清辉洒在药圃上。那些草药在月光下安静地舒展着叶片,像是也在倾听这场决定它们命运的家庭会议。

亦落放下茶杯,看向嫂嫂:“明天我去镇上买种苗,嫂嫂跟我一起去吧,学学怎么挑。”

柳秀兰用力点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笑了。

油灯又爆了个灯花,这次声音很轻,像一声满意的叹息。

家庭会议结束了。

但新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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