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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青砖瓦房


初秋的清晨,白家洼还裹在一层薄纱里。那是夜露未散的薄雾,混着早起人家灶膛里飘出的炊烟,把整个村子浸得朦朦胧胧的。

鸡叫过三遍,东边山头的轮廓才渐渐清晰起来,太阳像一枚刚剥壳的蛋黄,颤巍巍地往上爬。

土路上已经有扛着锄头的农人走过,脚步声闷闷的,惊起路旁草叶上的露珠。

就在村中央那片老槐树往北五十步的地方,三间崭新的正屋坐北朝南地立着。

墙是青砖砌的,一块压一块,灰线勾得笔直,像用尺子比过。

瓦是鱼鳞瓦,一片叠一片从檐口铺到屋脊,在渐亮的晨光里泛着湿润的灰蓝色。

最扎眼的是窗——每扇都比寻常农家的大上一半,崭新的桑皮纸糊得紧绷绷的,透亮。门前三级青石台阶,被露水打得深一块浅一块;门槛是才砍下的榆木做的,还能闻到树汁的涩香。

新房左边,是王寡妇家的土坯房。墙面裂了蜈蚣脚似的缝,茅草屋顶稀稀疏疏,能看见底下发黑的椽子。

右边,老李家的两间矮屋窗小如斗,这会儿屋里还黑着,得等日头爬高了,才能勉强看清炕沿在哪儿。

放眼整个白家洼,黄土墙、茅草顶是常态,偶有几间瓦房,也年久失修,缺瓦的地方用茅草或破席子堵着,像打了补丁的旧衣裳。

要说气派,村东头地主家的院子比这大,可那是高墙深院,门口蹲着石狮子,平日里两扇黑漆大门关得严严的,和农家不是一路。

白周氏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褂子,领口的盘扣扣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溜光,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插了根磨得光滑的桃木簪。她在老屋的灶台前跪下,脊梁挺得直直的。

“老屋老灶,护我一家十三载。”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三跪九叩,额头触地时发出轻微的闷响。

起身,从灶膛里摸出三块没燃尽的柴薪。柴头还留着昨夜的火星子,黑炭里透出暗红。

她用早就备好的红布细细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包婴儿。这是薪火,要带到新屋灶膛里接着烧的。

“娘,这旧门板……”白青山看着母亲抚摸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拆下来,带走。”白周氏语气不容商量,“这是你爹亲手打的,不能扔。”

门板卸下来了,露出门框上经年的虫蛀痕迹。

亦落站在一旁,怀里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两件打补丁的衣裳,一本边角卷起的识字课本,一支秃了头的毛笔。

她的目光从旧屋移向新房,又从新房移回母亲紧抿的嘴角。

搬家的队伍动了。

白青山和媳妇柳秀兰抬着那个褪色的大木柜。柜子是柳秀兰的嫁妆,枣红色的漆早就斑驳了,柜腿上绑着草绳,怕磕碰。

坛坛罐罐被邻里们抱着、提着,妇女们经过青砖墙时总要伸手摸一把,啧啧有声:

“这砖烧得真结实。”

“你看这缝,多细。”

孩子们追着队伍跑,被自家大人一把拽住:“一身泥!别碰脏了新墙!”

旧门板被刨平洗净,成了新厨房的案板。刨花卷曲着落了一地,露出底下木头的原色。只有边缘还留着当年的斧凿痕迹,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白父在世时,某年腊月切年肉留下的,刀痕里浸着洗不掉的油渍。

白周氏用湿布一遍遍擦拭案板。水迹在木纹上晕开,她忽然停住,手指抚过那道刀痕,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爹,咱们有新屋了。”

堂屋空荡荡的,阳光从南面的大窗户斜照来,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切出明晃晃的方格子。光柱里,细微的尘埃飞舞着,像活的。

白青山站在堂屋中央,仰着头。

房梁是新伐的松木,还没上漆,能看见清晰的年轮。他想起老屋的梁——也是松木,但被十几年的烟熏火燎染成了黑褐色。

每逢大雨,屋顶就漏,叮叮咚咚的,夜里得摆好几个盆罐接水。

冬天更糟,寒风从墙缝里钻进来,裹着两层被子还打哆嗦。

有一年雪大,半夜里听见“嘎吱”一声,是房梁承不住雪压,吓得一家人全爬起来,在屋里站到天亮。

脚下是夯实的土地面,平整,没有老屋那些绊脚的坑洼。他走到墙边,屈起指节,敲了敲青砖。

咚咚。声音坚实,沉甸甸的,像是敲在实心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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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周氏的房间在最东头,朝南,阳光最足。

老太太坐在新盘的炕沿上,手顺着砖缝摸。炕是新盘的,砖缝抹得溜平,石灰还没干透,指尖沾上一点白。

她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包,蓝底白花,边角都磨毛了。

布包里是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还有三枚铜钱,康熙通宝,边缘磨得光滑。

她看看门外——没人。迅速蹲下身,扒开炕洞口的砖,把布包塞进最深处,再把砖推回去,抹平石灰。

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像什么都没发生。嘴上大声说:“这炕盘得好,冬天能少烧两捆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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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秀兰靠在自己屋的墙上,肩膀微微颤抖。

这墙……这么平,这么直。手指顺着砖缝游走,缝里填的石灰还没完全干,凉丝丝的。不像老屋的土墙,一碰就簌簌掉渣,晚上翻身都要小心翼翼,怕土落进被窝。

她想起自己娘家。五姐妹挤一铺炕,夜里翻身得喊号子:“二妹往左——三妹收腿——”想起刚嫁到白家那天,老屋西墙渗水,陪嫁来的红箱子靠墙放着,没过多久箱角就长了霉斑,青青白白的,怎么擦都擦不掉。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她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任泪水滑过脸颊,滴在青砖地面上。啪嗒。一小片深色晕开,很快又淡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青山站在门口,看见妻子脸上的泪痕,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笨拙地走过去,粗糙的大手在柳秀兰肩上拍了拍。

“哭啥。”他说,“好事……”

柳秀兰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厢房在新房东侧,独门独户。

小,是真的小。一床、一桌、一椅,就差不多占满了。但都是新打的,还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味。

北墙有扇小窗,正对着后山。亦落自己钉了个简陋的木架子在窗下,高度刚好够放书。

她推开窗。山风一下子灌进来,冲淡了屋里的石灰味。从这里能看见她常走的那条上山小路,路旁有棵歪脖子松树,树冠像个歪戴的帽子。

关上门。

寂静。

不是没有声音——远处有狗叫,有孩子的嬉闹,有风吹过树梢——但这些声音都隔着一段距离,像蒙着层布。

她第一次体验这种“独处的寂静”:听不见隔壁嫂子夜里压抑的咳嗽声,听不见侄儿夜半惊醒的啼哭,甚至听不见母亲梦中含糊的呓语。

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她在床沿坐下,手掌贴上墙面。砖是冰凉的,坚硬的,陌生得让人心慌。

打开包袱,把识字课本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纸页泛黄了,边角卷着,但这是她的。

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可这份“特殊”……她望向窗外。整个白家洼,没有未出嫁的姑娘独住一间的。这份好,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更显得她格格不入?

山风持续地吹进来,带着傍晚的凉意。她深吸一口气,把不安暂时压下去。

日头西斜,下地的人陆续回来了。

新屋前渐渐聚起人。男人们蹲在路边,抽着旱烟,眼睛却往青砖墙上瞟。

妇女们抱着孩子,或拎着菜篮子,指指点点。

老木匠赵大爷背着手绕屋走了一圈,停在房檐下,眯着眼看梁柁。

“这料选得好,”他嗓门大,像是说给所有人听,“正经的油松,瞅见没?纹路顺,没结疤,能用一百年!”

妇女们小声议论:

“窗户这么大,冬天不得灌风?”

“你懂啥,亮堂!你看这堂屋,到天黑都不用点灯。”

“也是……哎呀,这砖,一块得多少钱?”

孩子们想伸手摸墙,被自家娘一把拽回来:“一身土!刚玩完泥巴的手,别糟践东西!”

议论声嗡嗡的,像蜂群。

羡慕的:“白家这是翻身了,青山有本事。”

嫉妒的:“有啥本事?还不是靠他妹子……听说是在城里给人做……”

话没说完,被旁边人捅了一下。说话的人讪讪闭了嘴。

担忧的:“树大招风啊。这么扎眼,别惹了谁的眼……”

白青山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半包烟,挨个递。众人接过,打着哈哈,说些“恭喜恭喜”、“真是气派”的场面话。

烟抽完,人群也就散了,各回各家做饭去。暮色里,青砖瓦房静静立着,窗口透出昏黄的油灯光。

空气里有复杂的味道。

新木头的清香,从房梁、门窗里散发出来;石灰水的微呛,还没完全散去;夯土地面返上来的潮气,混着泥土的腥;

远处飘来的柴烟味——别家在做晚饭了,烧的是麦秸或玉米秆,烟味躁躁的。

声音变了。

在老屋时,夜里能听见老鼠在顶棚上奔跑,窸窸窣窣的;风大时,窗纸哗啦哗啦响,像要破了;墙角的蛐蛐叫得格外响亮。

现在,只有风声。从屋顶掠过,呜呜的,偶尔夹杂一声遥远的犬吠。太静了,静得耳朵里嗡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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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周氏躺在崭新的炕席上,没睡着。

手在席子上来回摩挲。席子是高粱秆编的,还没睡出人形,硬挺挺的。

她侧过身,脸朝着墙——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爹没福气……”她在心里说。要是他能多活十年,不,五年,就能看见这青砖瓦房了。

就能站在堂屋里,敲敲墙,说:“嗯,结实。”

就能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看日头落到西山后头。

她闭了闭眼。眼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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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屋,白青山和柳秀兰并排躺着。

黑暗浓得化不开。柳秀兰轻声说:“这屋子……真宽敞。”

“嗯。”

“亦落那间……是不是太小了?”

“她自己说够用。”

沉默了一会儿。柳秀兰翻了个身,面向丈夫:“咱得对亦落再好些。”

白青山没立刻回答。良久,才“嗯”了一声,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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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亦落平躺着,眼睛睁着。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进来,不是老屋那种昏黄模糊的光,而是一片朦胧的、均匀的亮。

窗棂的格子印在对面的墙上,一格一格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在这陌生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手伸到枕边,摸到那本识字课本。粗糙的封皮,熟悉的触感。她把它抱在胸前,像抱着一点旧日的温度。

整个白家洼沉入睡眠。

唯有村中央那栋青砖瓦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灰色。瓦楞间的阴影一道一道,整齐得像梳子梳过。

屋里的人,有的睡着了,有的还醒着。但无论如何,从今夜起,他们的梦都将在这新的屋顶下做了。

那些关于漏雨的焦虑、关于寒风的记忆、关于拥挤的过往,将被锁进旧屋即将坍塌的土墙里。

而新的日子,像这青砖一样,一块一块,已经铺开了。

鸡叫头遍的时候,白周氏终于睡着了。

梦里,她看见丈夫站在新屋的堂屋里,伸手敲了敲青砖墙。

咚咚。咚咚。

他回过头,对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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