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母亲的咳疾
夜深了,白家村沉入一片寂静之中,唯有偶尔的犬吠声划破夜的宁静。亦落家那间低矮的土房内,一盏油灯如豆,在桌上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将整个屋子照得昏黄而朦胧。
亦落蜷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她本就睡得不踏实,梦中尽是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声将她彻底惊醒。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娘...”亦落慌忙起身,趿拉着破旧的布鞋快步走到母亲床前。
白周氏蜷缩在炕上,瘦弱的身子因剧烈的咳嗽而不停颤抖。她用手帕死死捂着嘴,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深陷的眼窝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骇人。她试图压抑咳声,却只是让咳嗽变得更加急促和痛苦。
“没、没事...落儿快去睡...”白周氏勉强挤出几个字,随即又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淹没。她的眼眶咳出了泪水,呼吸急促得如同离水的鱼。
亦落心如刀绞,连忙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扶起母亲,轻拍着她嶙峋的背脊。触手之处,尽是硌人的骨头,仿佛只是一层薄皮包裹着骨架。
“娘,喝点水,慢慢喝。”亦落声音哽咽,将碗递到母亲干裂的唇边。
白周氏勉强啜了几口,却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水溅湿了前襟。亦落忙取过手帕要为母亲擦拭,却瞥见素白手帕上那一抹刺目的鲜红。
“娘!您咳血了!”亦落的声音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
白周氏虚弱地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咳嗽将她的话打断。她无力地靠在女儿怀中,呼吸粗重而艰难。
亦落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个已经见底的药碗上。那是前几日村里赤脚医生开的土方,用枇杷叶和冰糖熬制而成,起初似乎有些效果,如今却已无济于事。
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亦落的思绪飘回了往昔。她记得母亲曾经不是这般憔悴。
白周氏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天不亮就起床操持家务,伺候一家老小吃喝,然后跟着丈夫下地干活。
农忙时节,她常常是最后一个回家,却还要点亮油灯,缝补衣物,准备第二天的饭食。
亦落记得,母亲总是将最好的留给他们。餐桌上偶尔出现的鸡蛋,她总是分给丈夫和孩子们,自己只推说不爱吃;过年做的新衣,永远是先紧着孩子,她的衣裳却补丁叠着补丁。
长年累月的劳累和营养不良,早已将她的身体掏空。咳嗽本是老毛病,往年入了秋才会发作,喝些姜汤便能缓解。
可今年刚入夏,咳疾就卷土重来,且越发严重,那些往常用的土方全都失了效。
“落儿,别担心...老毛病了,过几日就好了...”白周氏勉强止住咳嗽,虚弱地安慰女儿,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亦落咬着下唇,强忍泪水。她知道母亲在撒谎。家中早已一贫如洗,上次请郎中开的方子效果很好,但那昂贵的药钱让他们欠下了不少外债。
如今再也无钱请医,镇上的医馆门槛高,不是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能进得去的。
这些日子,亦落试遍了所知的所有土方:冰糖炖雪梨、枇杷叶熬水、萝卜蜂糖汁...甚至去庙里求了符水。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母亲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忽然,白周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喘不过气来,脸色由红转青。
亦落慌忙为她顺气,触到母亲的手,只觉得冰凉如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这一刻,亦落下定了决心。她想起去年冬天,村里最年长的采药人白老伯曾经提起过,深山里有种叫“石见穿”的珍稀草药,对治疗顽固咳喘有奇效。
但那种草药生长在险峻的峭壁上,且深山老林中有野兽出没,极难采到,就连最有经验的采药人也未必敢去尝试。
恐惧如冰冷的蛇缠绕着亦落的心。她听说过太多关于深山的可怕传说:
有采药人一去不回,有猎人被野兽攻击,还有人在深山中迷路,最终饿死荒山。但她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那些恐惧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孝心与担忧最终战胜了恐惧。亦落眼神逐渐坚定,她轻轻为母亲掖好被角,低声道:“娘,您好生歇着,明日我去采些新草药,说不定有效。”
白周氏已经咳得说不出话,只是无力地点点头,闭上眼睛,疲惫地睡去。
亦落守在母亲床边,直到天色微明。母亲的咳嗽声渐渐稀疏,转为不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极度疲惫后陷入了昏睡。亦落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她悄悄起身,换上一身最破旧却便于行动的衣裤,脚上穿着父亲生前留下的磨得发薄的布鞋。
她简单收拾了一个行囊:一小块干硬的馍馍、一壶清水、一把小药锄、一个用来装草药的布袋,还有一根结实的木棍,既能探路又能防身。
准备妥当后,亦落回到母亲床前。晨光微熹,透过窗纸洒在母亲憔悴的脸上。
亦落凝视着母亲沉睡的容颜,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与决绝。她轻轻捋了捋母亲散乱的花白头发,低语道:“娘,等落儿回来。”
亦落轻轻带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迎着晨雾走向村后那片连绵起伏的深山。
清晨的白家村尚未完全苏醒,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
亦落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真正去向,只对邻居张婶说去附近山上采些普通草药。
走出村庄,踏上蜿蜒的山路,亦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从未独自进入过如此深的山区,平常采药只在山脚下和较近的山坡活动。越往深处走,路径越发模糊不清,最终完全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和荆棘中。
林木变得高大茂密,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下来。山中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空气潮湿而阴冷。
亦落不得不手脚并用,艰难地攀爬湿滑的坡地。荆棘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渗出血珠,但她顾不上疼痛,只一心寻找那救命的草药。
深山中寂静得可怕,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不知名的鸟鸣。
亦落紧张地握着木棍,每听到远处传来的野兽叫声或是草丛中的异响,都会心惊胆战地停下脚步,警惕地四处张望。
但她没有回头。每当恐惧袭来,她就想起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想起手帕上那抹刺目的血红,于是又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根据记忆中的描述,亦落寻找着那种叶片呈灰绿色、带有细密绒毛、喜欢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草药。
她在陡峭的山崖间艰难攀爬,仔细搜寻每一个可能的生长地。
好几次,她发现了类似的植物,兴奋地靠近查看,却又失望地发现并非真正的“石见穿”。
日头渐渐升高,雾气散去,但深林中的光线依然昏暗。亦落的干粮早已吃完,水也所剩无几。
她的手臂和脸上添了许多新的划伤,衣衫被汗水浸透又风干,留下白色的盐渍。疲惫和失望几乎要将她击垮。
就在亦落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的目光被一处陡峭崖壁上的几株植物吸引。
那处崖壁极为险峻,几乎垂直而立,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但亦落一眼就认出,那灰绿色的叶片、特殊的形态,正是白老伯描述过的“石见穿”!
希望重新燃起,亦落忘记疲惫,小心地向崖壁攀去。她手脚并用,寻找着每一个微小的凸起和裂缝作为支点,一步步接近目标。
有几次脚下打滑,碎石滚落深谷,久久才传来回响,令她心惊肉跳。
终于,她够到了那几株草药。近看之下,它们比她想象的还要奇特:叶片厚实,覆盖着银白色的绒毛,根茎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紫红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亦落欣喜若狂,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药锄刨开岩石旁的土壤,尽量不伤及根须,完整地采下了三株“石见穿”。
她将它们轻轻放入布袋中,系紧袋口,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顾不上休息,亦落立即原路返回。归途似乎更加艰难,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她小心地护着胸前的布袋,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如何为母亲煎药,想象母亲服下后病情好转的模样。
山路崎岖,有几次她差点滑倒,但都有惊无险。太阳西斜,林中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亦落加快脚步,必须在天黑前走出深山。
当亦落终于看到远处村庄的轮廓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她远远望见自家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或许是邻居帮忙生火做饭。那一刻,亦落百感交集,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加快脚步,向着家的方向奔去,心中充满了希望,却也夹杂着一丝不安的担忧:这冒着生命危险采来的草药,真的能治好母亲的咳疾吗?
暮色中,少女的身影在乡间小路上奔跑,胸前的布袋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里面装着的不仅是珍贵的草药,更是一个女儿对母亲最深沉的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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