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花开一千年(一)赵琴篇
一、楔声
忘川之畔,银红水珠跃出裂缝,旋成一缕极细的风,风尾扫过血海,卷起一瓣残花;花随水雾遁入人间,落在赵国境内,一条结冰的河面。
冰面下,倒映着一轮白月,月心却渗着极淡的红。
冰面之上,北风割面,吹不散一缕初生婴啼。
二、盲女
赵国北境,霜降之夜,琴川边的小村“闻笛”,产下一名女婴。
婴孩双眼蒙着一层灰白膜,像被雪封的湖;哭声却清亮,似冰下流水。
产婆拍她足底,叹息:“可怜,是个瞎子。”
门外,守了一夜的教书先生赵文,却伸手接过孩子,指腹抚过那层灰膜,低声道:“眼盲,心不盲。取名——赵琴。”
赵文教书二十载,妻子早逝,得此一女,视若掌珠。
他抱女回家,途经村口老梅,梅枝无花,却在女婴啼哭中,“啪”地裂出一粒红芽。
无人看见,芽内藏着一粒透明花种,种心映着两滴交缠的血——
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各缺半圆,却在花种内缓缓贴合。
三、红花簪
赵琴五岁,眼膜未褪,却听得懂风。
北风吹梅,她伸手,指尖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花瓣并非白色,而是极淡的红,边缘透明,像被水晕开的血。
她把花瓣递到父亲掌心,童声软糯:“爹,花怕冷,你给它暖一暖。”
赵文笑,将花瓣夹入书页,却在当夜,以薄银片托底,雕成一枚小小发簪。
簪首是一朵半开红花,无叶,瓣心空透。
翌日晨起,他把发簪别在女儿鬓边,温声道:“梅赠你,你赠我,花便不冷了。”
红花簪戴上的一瞬,赵琴眼膜下的灰白,轻轻跳出一圈极细的红影,像雪原上燃起的第一粒火。
她看不见,却抬手抚鬓,笑得毫无阴霾:“爹,花在说谢谢。”
四、琴语
赵文教书,以琴为喻。
他握女儿小手,按在桐木琴面,指腹拨弦,弦音清越,像雪化春溪。
“琴有眼,在弦;弦动,眼开。”
赵琴便把耳朵贴向琴腹,听木髓里潺潺的共鸣,像听一条河在暗处流动。
十岁,她已能凭耳辨音,以指压弦,弹出《梅花三弄》。
曲终,窗外老梅落英缤纷,却无风。
花瓣落在琴弦,瞬间透明,化作一缕极淡的雾气,雾气内,隐约有一朵莲,莲心缺半。
赵琴指尖一顿,莫名心痛,像遗失了半段未做的梦。
她伸手去抓,雾气却穿过指缝,散作无痕。
当晚,她第一次做梦——
梦里,有一条极长的河,河面漂满白色灯火;
对岸,燃着红色花海,花海中,有人背对她,玄发如墨,发梢凝着冷火。
她唤,却发不出声;她走,却踏不到地。
最后,那人回头,唇形无声——
“阿……华……”
她惊醒,抱琴坐到天亮。
红花簪在鬓边微微发烫,像要提醒她,梦并非梦。
五、战火
赵琴十四岁,赵国北境烽火起。
胡骑南下,风雪夜破城。
赵文携女随难民南逃,途中遭遇流矢,矢锋透胸,血色染红教书人的青衫。
临终,他把女儿的手按在胸口,血里浸着一枚花瓣——正是当年老梅赠她的那瓣。
“琴儿……梅怕冷,你替它……找个春天……”
话未竟,血已冷。
赵琴抱着父亲尸身,坐在雪原上,不哭,也不喊。
她摘下发簪,把花瓣重新嵌回簪心,用父亲的血,封住透明边缘。
血凝成痂,簪首红花忽然盛放,瓣心吐出一缕极细的红雾,红雾在她指尖凝成两个字——
“等我。”
她看不见,却抚着唇形,读出那无声的字。
泪,终于落下。
泪落的一瞬,眼膜下的灰白,被烫出一圈极细的红,红得仿佛雪原上燃起的第一堆篝火。
六、琴师
亡国琴师,卖唱南行。
赵琴怀抱桐木琴,鬓别红花簪,以琴音换口粮。
她弹《梅花三弄》,却弹出塞上风沙;
她弹《阳关三叠》,却弹出血里梅花。
听者无不垂泪,泪落在琴面,瞬间透明,化作一缕雾气,雾气内,依旧是一朵莲,莲心缺半。
每弹一次,红花簪便微微发烫;
每烫一次,她眼膜下的红影便深一分。
到后来,灰白膜几乎被染成淡绯,她却仍看不见,只觉风里有个人,与她并肩,与她同弹。
十七岁,她行至赵国南都,正值上元。
灯火万重,游人如织。
她坐在秦淮桥头,弹最后一曲——
曲名《无渡》。
曲音起,风停,灯暗,河水无声。
弦音里,白色灯火漂向远方,红色花海燃到天际;
弦音里,有人背对她,玄发如墨,发梢凝着冷火;
弦音里,她唤,仍发不出声;她却踏出一步,踏到实地。
曲终,弦断。
断弦弹起,割破她指尖,血珠滚落,落在红花簪瓣心。
血与旧年父亲血痂重合,簪首忽然碎成极细的晶,晶内映出两滴交缠的血——
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各缺半圆,却在晶内缓缓贴合。
碎晶随风,飘向秦淮灯火深处,像一场逆向的星雨。
星雨落处,游人同时抬头,却见夜空一无所有,唯有一朵透明的莲,莲心缺半,一闪即灭。
赵琴抱着断琴,站在桥头,泪已干。
她看不见莲,却听见风里有个人,无声对她说——
“下一世,别再找我。”
她笑,轻声答:“可我忘了怎么停下。”
话音落,红花簪碎晶已散尽,唯余簪骨,是一截极细的竹,竹上刻一行小字——
“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她抚过那行字,指尖血染竹青,像给未竟的约定,点下第一个句点。
七、尾声
赵国史书记:
“亡琴师赵氏,眼盲,貌如雪,于秦淮河断弦自绝,琴身沉水,尸骨无存。
后人每至上元,闻河下有琴声,似《梅花三弄》,却多一弄,名《无渡》。”
而秦淮水深处,断琴腹内,静静躺着一粒透明花种。
花种内,两滴血已贴合完毕,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
圆心,轻轻跳了一下——
“咚。”
像第四颗心跳,又像第一颗心跳。
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过人间风雪,掠过梅枝,掠过红花簪,掠过断琴,掠过秦淮河灯——
轻轻落在花种之上,水珠内,映出少女雪发与少年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
隔着尚未开启的十世,隔着即将落雪的冬天,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
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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