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9雪刃剔骨（第一世·中）】

一、雪埋村

赵王二十三年，腊月初一，邯郸东郊，闻笛村。

雪已连下三日，厚可没膝，天地一色，唯余白。村口的百年老梅，第七次在雪夜里裂开，裂出一粒极小的红芽，芽心嵌着透明火种，火种轻轻跳：“咚。”

赵琴抱着桐木琴，坐在梅下，灰白瞳孔映不出颜色，却映得出心跳。她听得见：雪是噬骨的银，风是剔骨的刀，火是灼心的橘。她更听得见，自己心口那粒火种，正在无声地跳——“咚。”

她膝上摊着一张景片——那是父亲赵文留下的唯一遗物，一张未完成的《雪江图》。图上，雪未染，江未染，唯有一朵并蒂莲，一瓣银白，一瓣猩红，各缺半圆，却在纸面缓缓贴合，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二、雪崩之后

十四日前，雪崩灭胡骑三百，膝下红花遍地。赵琴一跃而下，却被雪埋，埋到第七日，雪原上走来一人——

他名“玄衣”，年十七，胡人奴隶，却生得眉目极艳，艳得带一点刀锋，唇色却淡，像随时会消融的雪。他手脚被铁索缠紧，索上缀铜铃，一步一响，像幽魂呜骨。他听得见颜色：雪是极寒的白，铁是刺骨的银，血是滚烫的红。他更听得见，自己心口那粒火种，正在无声地跳——“咚。”

玄衣被铁索牵着，走到雪原最高处，走到那朵红花前，走到赵琴被埋的地方。他伸脚，脚尖触到红花——红花在他趾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回应，又像诀别。

三、对望·雪下

雪下，赵琴听见铜铃，听见铁索，听见心跳。她指尖触到景片，景片上的并蒂莲忽然碎成两滴血，一滴银白，一滴猩红，同时跃起——银血飞向雪面，猩血飞向铁索。两滴血在空中交缠，旋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各缺一半，却在漩涡里，缓缓贴合——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

漩涡炸，雪面裂，裂成极细的缝，缝内透出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光里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雪面裂，雪埋的赵琴被光托起，托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像雪里第一朵春。她睁眼，灰白瞳孔映出玄衣脸，像映出一场未竟的梦。她伸指，指尖触到他心口铁索——铁索在她指腹下，轻轻跳了一下：“咚。”像回应，又像诀别。

四、换火·Loop001

雪面裂，光出，两道侧影同时伸手，同时触到对方心口——雪发触到玄衣心口铁索，玄衣触到雪发心口火种。两指相距一寸，一寸里，是七年雪，七年梦，七年未竟的约；一寸外，是溟的声音，自雪背降下，冷得像断刃——“花叶永错，不得相见。”两指同时伸，同时触，同时跳——“咚。”像第一颗心跳，又像第十颗心跳。

雪面裂，光出，两道侧影同时被光拖出，拖成两粒极小的火种，一粒银白，一粒猩红，各缺半圆，却在光里，缓缓贴合——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又像两半心，终于找到节奏。光拖出，拖成一粒极小的透明火种，火种内，两道侧影相拥，相拥处，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咚。”

五、雪刃·剔骨

光拖出，拖成一粒极小的透明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玄衣被光拖出，拖成一粒极小的猩红火种；赵琴被光拖出，拖成一粒极小的银白火种。两粒火种同时被光拖进景片，拖进《雪江图》，拖进并蒂莲，拖进——那场未竟的约。

景片上的并蒂莲忽然碎成极细的纹，纹内透出银白与猩红交缠的光，光里浮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终于贴合，却一闪即灭。景片碎，碎成极细的光屑，光屑不飞，只落在两人掌心——落在掌心，凝成一粒透明火种；落在景片，凝成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咚。”

六、遗灯·第一盏

雪原最高处，埋着一粒透明花种。花种内，两滴血已贴合完毕，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圆心，轻轻跳了一下——“咚。”像第一颗心跳，又像第十颗心跳。赵琴起身，摘花，别在鬓边，花在她发上，轻轻跳了一下：“咚。”她笑，笑得比雪更冷，比血更艳：“我便是火，火便是我。”她张手，身体向前，轻轻一跃——“咚。”第一颗心跳，在绝对黑暗里，轻轻炸响。雪原下，雪地上，开出一朵极小的红花，无叶，托火种。火种跳，像回应，又像诀别——“咚。”

七、尾声·第一盏灯

战国史官书：“赵王二十三年，邯郸大雪，闻笛村赵氏女，眼盲，以琴雪崩，灭胡骑三百，红花遍地，无叶，托火种。后人每于雪夜，闻雪原上有琴声，琴声里，映出两道相拥的侧影：雪发与玄衣，各缺一半，却在雪里，缓缓贴合。”而史官不知，雪原下，埋着一枚透明花种。花种内，两滴血已贴合完毕，像两半镜，终于拼成圆。圆心，轻轻跳了一下——“咚。”像第一颗心跳，又像第十颗心跳。银红水珠自忘川跃出，掠过人间风雪，掠过桐木琴，掠过红花，掠过雪原——轻轻落在花种之上，水珠内，映出雪发与玄衣，同时伸手，同时回望——隔着即将开启的十世，隔着一条名叫“无渡”的河——轻轻说出一声，无人听见的——“等我。”

——第一世·雪刃剔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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