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苗苗几乎是梦游般地回到了宿舍，室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出的剧和晚上的联谊，这些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那本薄薄的黑色手记填满了。

她打开电脑，点开了自己正在连载的小说文档。

屏幕上，她之前写的男主角“阿斯莫德”，一个活了五百年的吸血鬼亲王，此刻看来是那么的单薄和可笑。她给他设定了邪魅、强大、玩世不恭的性格，让他视人类为蝼蚁，视感情为玩物。这曾经是她认为最酷、最符合吸血鬼形象的设定。

可现在，当墨真的日记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响时，她只觉得自己的文字苍白得可怜。

永生……真的是一种恩赐吗？

看着朋友、爱人，甚至自己亲手建立的国度在时间长河中化为尘埃，而自己却只能作为唯一的见证者，永远地活下去。每一次心动，都预示着一次死别；每一次驻足，都意味着终将独自上路。

那不是强大，那是天地间最残忍的酷刑。

姜苗苗深吸一口气，将之前写好的五千字人物小传，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她的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和笃定。

她不再去堆砌那些华丽而空洞的形容词，不再刻意去塑造所谓的“邪魅狂狷”。她开始写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曜石，里面沉淀的不是星辰，而是数百个无人问津的、孤寂的长夜。当他望向你时，你看到的不是掠食者的审视，而是一片荒芜了几个世纪的旷野，在初次见到一缕晨光时，那种近乎绝望的、不敢置信的战栗。】

她开始写他的孤独。

【永生，让他拥有了看透一切的智慧，也夺走了他感受一切的权利。他走过人群，就像一阵风穿过森林，万物喧嚣，却无一叶为他停留。他品尝过世间最烈的美酒，亲吻过最美的玫瑰，但所有的滋味都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他的灵魂，是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孤岛，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再无回响。】

最后，她写到了他与女主角的初遇，那个被他称为“光明”的女孩。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饥饿’了。不是对鲜血的渴望，那早已被漫长的岁月磨平成了机械的本能。他饥饿的，是‘鲜活’。是阳光下少女飞扬的发梢，是她因为一个笑话而弯起的眉眼，是她指尖敲击键盘时那份专注而蓬勃的生命力。那香气……不是诱人堕落的毒药，而是唤醒他早已死去的心跳的圣歌。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的深渊，是冷的。原来，他也会渴望拥抱一团火，哪怕会被灼烧得粉身碎骨。】

姜苗苗完全沉浸了进去，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经由明转暗。当她敲下最后一个字时，宿舍里早已空无一人，室友们都已出门。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有些虚脱，精神却异常的亢奋。她知道，这才是她想写的故事，这才是她想要塑造的那个角色。

这，也是她对墨真那份无声叩问的回应。

是的，我想靠近。我看到了你的深渊，但我不怕。

第二天是墨真的专业课。姜苗苗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到教室，选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本黑色手记，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墨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腕。他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当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姜苗苗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秒。

姜苗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鼓起勇气，迎着他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墨真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将教案放在了讲台上，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能将人带入久远的时空。但今天，姜苗苗听着他的声音，却再也无法将他与那个冰冷的符号划上等号。她能听出他每一个顿挫背后压抑的情感，能想象出他说起某个历史典故时，脑海中浮现的或许是亲身经历的画面。

一堂课，如坐针毡，又如沐春风。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姜苗苗深吸一口气，拿着那本手记，走上了讲台。

“墨真教授。”她小声地开口。

墨真正在收拾教案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您的……书，还给您。”姜苗苗双手将手记递了过去，“谢谢您，它……它对我的帮助非常大。”

墨真的视线落在手记上，却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灵魂深处。“是吗？”他淡淡地问，“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来了。

姜苗苗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看到了一个灵魂的重量，看到了时间最温柔也最残忍的一面。也……看懂了我的角色。”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以前总想让他强大到无所不能，现在才明白，他真正需要的，不是征服世界的力量，而是一个能让他感到……‘活着’的理由。”

“一个……‘光明’。”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词，轻轻地为这场对话画上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真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姜苗-苗能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良久，他才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本手记。这一次，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了她的手背。

那是一种冰凉的、玉石般的触感，却让姜苗苗感觉像被电流击中，一阵酥麻从手背瞬间传遍了全身。

“写得不错。”他收回手，拿起教案，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丢下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教室。

姜苗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孤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慢慢地抬起自己那只被触碰过的手。

他的体温……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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