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阵冰凉的触感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姜苗苗才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重新开始呼吸。

体质偏寒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但那种凉，和墨真的完全不同。他的凉，不带一丝人气，更像是某种没有生命的、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石或者大理石。

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她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姜苗苗，你真是写小说写魔怔了。一个大学教授，还能是什么不成？或许他只是天生血液循环不好吧。

她将这个小小的疑虑压在心底，取而代之的，是那句“写得不错”带来的巨大喜悦。

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比她拿到任何稿费、收到任何读者的长评都更让她激动。这不仅仅是一句赞赏，更是一种认可，一种来自“同类”的、心照不宣的肯定。

他看懂了。他知道她看懂了。

这个认知让姜苗苗的心脏像是被泡进了蜜罐里，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变得甜丝丝的。她几乎是飘着回到宿舍的，室友见她满面红光，还以为她中了彩票。

“苗苗，你捡钱了？笑得这么……春心荡漾的。”室友林菲菲凑过来，一脸八卦。

“去你的。”姜苗苗把她推开，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她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文档里是她卡了许久的情节。

但现在，那些原本晦涩、停滞的文字，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了灵魂。

她几乎不需要思考，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起舞。

她笔下的吸血鬼，不再是那个只懂得用力量和永生来衡量世界的冰冷君王。他开始有了弱点，有了渴望。他会站在暗处，长久地凝视着阳光下嬉笑的人群，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寂。他会在深夜里，抚摸一朵被露水打湿的玫瑰，想象着它在阳光下盛放的模样，那是他永远无法亲眼见证的绚烂。

他不再追求绝对的掌控，而是开始笨拙地、试探地去理解“活着”的含义。他会因为女主角一句无心的话而思索许久，会因为她一个温暖的笑容而感到一丝陌生而悸动的心跳。

姜苗苗赋予了他墨真的影子，或者说，是她从那本手记里窥见到的、那个孤寂灵魂的影子。她将那份压抑在冰冷外表下的、对“光明”的向往，悉数写进了自己的故事里。

这一写，就写到了深夜。当她敲下最后一个**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从未感觉如此酣畅淋漓，仿佛将积压在心中的所有情感都倾泻了出来。

这不仅仅是她笔下角色的新生，也是她自己情感的投射。

接下来的几天，姜苗苗发现自己多了一个毛病。

她开始下意识地在校园里寻找墨真的身影。

他的课依旧是每周两节，雷打不动。但除了课堂，他就像一个生活在另一个维度的人，与这片热闹的校园格格不入。

姜苗苗在图书馆里见过他一次。

那天下午，她为了查资料泡在历史区的书架间。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在最偏僻的角落，她看到了他。他坐在一张靠窗的单人书桌前，正专注地阅读着一本厚重的、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的皮质封面的书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没有温暖他周身那股清冷的气息。他整个人，仿佛一尊从中世纪古堡里走出的雕塑，与周遭的环境泾渭分明。

他看得极其入神，连姜苗苗走近都没有察觉。她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本书的文字并非中文或英文，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类似花体的古老文字。

就在她准备悄悄退开时，墨真忽然抬起了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撞。

姜苗苗的心跳瞬间漏跳了半拍，像个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她紧张地攥着手里的书，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墨真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两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像确认了什么一样，对她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颔首示意了一下，便又垂下眼帘，继续看他的书。

没有驱赶，也没有问询。他就那样默认了她的存在。

姜苗苗的心却因为这个小小的颔首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抱着自己的书，在他隔着一个书架的邻座坐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翻动书页时那细微的沙沙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捕获。

整个下午，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共享着这片安静的角落，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整个阅览室。

墨真合上书，起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可姜苗苗却觉得，这一下午，是她上大学以来最奇妙、最心安的时光。

还有一次，是在傍晚。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让校园里行色匆匆的学生们都加快了脚步。姜苗苗刚和室友从食堂出来，正庆幸自己带了伞。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墨真。

他没有伞，也没有丝毫要躲雨的意思。他就那样不疾不徐地走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衬衫，黑色的发丝紧贴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仿佛这漫天风雨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风景。

周围的学生都在跑，只有他，像一个逆行的孤舟，从容地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快看，是墨真教授！天呐，他这样淋雨好帅啊，有种破碎感！”林菲菲在旁边激动地摇着姜苗苗的胳膊。

姜苗苗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

她看到的不是帅，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孤独。仿佛他与这个世界之间，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无论是阳光还是风雨，都无法真正地触碰到他。

他真的很像她笔下的那个角色。不，应该说，她的角色，越来越像他了。

那个渴望光明，却又只能在黑暗中独行的存在。

那一刻，姜苗苗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冲上前去，为他撑开那把伞，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温度，去驱散他周身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寒意。

但她终究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的尽头，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

那个周末，姜苗苗将自己新写的两万字章节上传到了网站。后台的评论区前所未有地炸开了锅。

“神仙太太！这个转折绝了！男主终于不再是莫得感情的杀戮机器了！”

“呜呜呜我哭死，原来他那么孤独，他不是不爱，是不知道怎么爱啊！”

“我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渴望的灵魂！太太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这些评论，姜苗苗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她知道，她做对了。

她犹豫了片刻，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匿名邮箱，将新章节的链接发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附上任何请求指点的话语，只是单纯地、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一样，将自己的作品呈了上去。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又会说些什么。

一整个晚上，她都有些心神不宁，每隔几分钟就要刷新一次邮箱。

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宿舍里已经一片寂静。就在姜苗苗以为不会有回信，准备失望地睡去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依旧是那个匿名邮箱。

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你笔下的光明，很暖。”

姜苗苗的心，在看到那句话的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

不是对她文笔的评价，也不是对情节的分析。

他说，她笔下的光明，很暖。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她的角色，也不是她的故事。

他在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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