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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邦无道仍欲行道(求月票)


号舍中,考生们拿到考题便迫不及待开始审题。

    苏录也不例外,他照惯例先看了三道四书题,分别为:

    ‘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

    语出《孟子·万章下》,意思是孟子说孔子仕季桓子,是因为看到有可行正道之机。

    ‘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语出《中庸》,意思是君子治理天下的道理,等到百世以后的圣人来实行也不会有什么疑惑之处,这是因为知道了人的情理。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

    语出《孟子滕文公上》,说的是三代税制……话说孟子关于三代税制论述,经常被本朝科举用作经济政策的命题素材。

    反倒是孟子的政治观点,甭想在考卷上见到。

    看完之后,苏录的总体感受是三道题出得中正平和、泱泱大气,却又涵盖了‘道德、政治、经济’的完整治国体系思考,出题者的水平极高,比乡试强出了八条街去。

    他的感觉一点错都没有,因为会试的命题人是王鏊,这位天下第一的文章大家,一手包办了全部的考题。

    而乡试的主考官刘丙虽然水平也还行。但他滑不留手,用的是集体出题、抽签决定的方法,怎么可能跟王鏊出的会试题相比呢?

    王鏊出的题,已经到了大巧不工、近似于道的地步,不过苏录还是从首道题目中,看出了一点他个人的态度。因为在南京时,师公已将状元心法倾囊相授。其一便是:

    ‘洞悉出题人之心境,揣摩其命题之深意。唯有文辞契其心腑,引其共鸣,方能得他另眼相看!”

    须知经层层出来的四千举子,学识水准本就相差无几,文章亦难分轩轾。欲要脱颖而出、名列前茅,非得如此不可!

    为此,师公向他详细介绍了几位主考人选的生平品性、志趣抱负,以及目前的处境和心结,便于苏录去揣摩他们深意。

    其中王鏊身为主考最热门人选,自然是师公重点介绍的对象。

    他告诉苏录,眼下刘瑾乱政,阉党横行,朝堂上下当者立碎,余者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不顾廉耻,党附阉竖、沆瀣一气。

    王鏊身为清名满天下的辅臣,内心自然十分痛苦。他既不愿屈节附势同流合污,又不忍弃社稷于不顾消极避世。

    用他给师公信中的原话就是‘邦无道仍欲行道。’

    这份挣扎与坚守的心境,王鏊虽然藏得很好,但依然会情不自禁流露于考题中。最明显的便是首道四书题——

    ‘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

    季桓子并非儒家眼中的完美君主。相反,他专权鲁国,财富超过周公,实为僭越礼制之臣,本非理想的辅政对象。

    但孟子说,孔子看到了借助季氏推行部分正道的可能性,所以选择了出仕季桓子。

    这是儒家的权变智慧……世上难觅尽善尽美的君主,士大夫不必因君主有缺陷便一概避世,核心是判断‘是否有行道之机’。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刘瑾乱政当朝,皆是‘邦无道’的景象。而孔子‘见行可’而仕于季氏,正是王鏊‘邦无道仍欲行道’的精神镜像。

    王鏊深知,刘瑾气焰熏天,朝堂上下多是趋炎附势之辈,此时若要避世,便是弃万民于水火、舍社稷于危局,绝非真正儒臣所为。

    可若要留朝,便需在阉党恶臭的缝隙中周旋,既要守住自身名节,不与奸佞同流合污,又要寻得‘行道之机’,尽力匡正一丝时弊、庇护一位忠良、减免一笔苛税……这既要又要,简直难于登天!

    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与题目中孔子的选择何其相似?他根本就是在以孔子自况!

    所以这道题既是震泽先生心境的宣泄,更是他对天下举子的期许。

    他盼后辈能读懂‘见行可之仕’的深意,入仕后面对不完美君主或专权权臣,切勿因时弊消沉、因势恶退缩。

    他希望后辈们能学孔子审时度势、不失其志,于乱局中寻行道之机,守清正之节,既不与奸佞同流合污,亦不空守清高逃避责任!

    世道浑浊而圣道不废,前路艰险而行道之心不改——这便是王鏊藏于考题中的坚守。这份‘邦无道仍欲行道’的执着,是他心目中士大夫对社稷苍生应有的担当!

    苏录不禁想起自己之前那篇引起大麻烦的《用之则行》,在境界上确实低了震泽先生一截。

    他那篇文章破题便言‘不执为要’,通篇侧重的是个人心性的超脱——‘屡经用舍,充然自安’,‘晤对颜渊,忘言相契’。

    说到底,还是偏向于‘独善其身’的修养。强调的是‘顺势应时’,若遇‘邦无道’,更多是主张‘舍则守道’,守住自身节操便已足矣。

    那时他所思所写,多是个人如何在刘瑾乱政的时代保持本心。却未曾想过,在真正浑浊到令人窒息的世道里,士大夫更该有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主动担当。

    可王鏊的《见行可之仕》不同。震泽先生所思的,不是个人如何避祸自守,而是如何在令人窒息的浑浊世道中,为正道寻一线生机,为苍生谋一分福祉。

    哪怕季桓子是僭越之臣,哪怕刘瑾是乱政之阉,只要有‘推行部分正道’的可能,便不肯轻易放弃这种‘于乱局中寻行道之机’的主动!

    这种‘宁在污泥中栽花,不向泉石间避世’的担当,正是他那篇文章所欠缺的——他的文章是‘向内求’,求的是个人心境的平和与超脱;而王鏊的考题是‘向外求’,求的是社稷苍生的安稳与生机。

    一为‘自安’,一为‘安世’,格局与境界,高下立判!

    苏录汗颜之余又不禁深深的感佩。原来真正的顺道守德,不该是避开乱世的污浊,而是敢于踏入污浊,却始终守得住正道的清明。

    真正的‘不执’,也不是‘用则行、舍则藏’的顺势而为,而是‘邦无道仍欲行道’的逆势坚守!

    他那篇文章,终究少了‘以天下为己任’的沉厚担当,缺了绝境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济世情怀。

    那么这篇文章该怎么写,也就呼之欲出了!

    苏录微闭双目,最后酝酿片刻。直到感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这才掏出温在怀中的墨盒,打开后饱蘸浓墨,提笔力就一篇雄文——

    ‘圣人仕鲁,因道可施;君子出仕,惟义是归。’

    ‘盖圣贤为仕,不执一而废权;君子立身,必顺道而合义……’

    ‘邦有道则敷政宣仁,邦无道则因机明道。不责国之尽善,惟察道之可行;不避时之多艰,惟守心之无亏……’

    ‘士之仕也,行其义而非苟合;贤之出也,成其德而非避名。观昔圣人仕于季氏,非逐虚位,实察民隐可恤、圣道可存,斯乃审时之智也——’

    ‘见其心可托,故仕不以人废;察其途可通,故道不以时迁。

    处权臣之间,清风独振;临纷乱之际,大义自明……’

    ‘邦无道而道不亡,赖贤者持守;时多艰而志不挫,恃君子担当。’

    ‘不避群小之讥,深知民生为重;不贪独善之安,唯念社稷之艰。能行一分之道,则民受一分之泽;可存一线之仁,则世留一线之光……’

    ~~

    苏录用了一个时辰,便将第一篇七百字的四书文一气呵成。

    搁下笔他才感觉口干舌燥,腹中咕咕作响,竟是又渴又饿。

    这才想起就凌晨三点吃了顿饭,哦对了,路上还喝了碗羊汤。

    他看看天色,这会儿都已经中午头了,快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了。而且不光作文,还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不饿就怪了。

    他便将试卷和草稿收入卷袋挂回墙上,然后从号板下的考箱里拿出了暖水瓶。

    其为玄黑陶质,釉色温润,构造特异。瓶身双层夹底中空处,保温效果拔群,注入热水可终日保持温煦,远超寻常器物。

    这是京里才有好玩意儿,据说是大内琉璃厂才能造,跟后世的暖瓶已经区别不大了。反正苏录在四川是没见过,当然以泸州的温度也用不大着这玩意儿。

    但它可比后世的暖瓶贵多了,一个要卖三五两银子!

    所以哪怕京里,这也是有钱人家才用的东西,普通老百姓不会花这冤枉钱,就为了随时能喝口热水。

    而且冬天水壶就见天坐在炉子上,想喝热水还不随时的事吗?所以除了有钱人烧包之外,这玩意儿最大的客户就是他们这些举子。

    但不管怎么说,当苏录从暖水瓶中倒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在这二月初的贡院里喝上一口,那种身心上的满足,都让他感觉这钱花得值了……

    喝了杯温热的茶水,苏录感觉没那么渴了,却更饿了。

    他便拿出今日头一份的干果点心,酱肉酱菜还有茶叶蛋,最后再挖一勺糯米红枣蒸饭,就着茶水吃光光,然后您猜怎么着?

    饱了!

    ps.下一章不一定有,别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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