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会馆内，丝竹之声悠悠不绝。

    大厅中，摆开数十桌鲍翅筵席，席间除了河南籍的举子，在京任职的豫籍官员、富商乡绅，甚至还请了诸位京中名妓来陪酒助兴。

    众人围着焦黄中与刘仁，不厌其烦地献上肉麻的吹捧。这时，一位工部郎中举杯讨好道：“二位公子才华横溢，又有令尊老大人的荫庇，我看别说什么会元亚元了，今科的状元榜眼也不在话下！”

    “承你吉言！”焦黄中喝一口怀中清倌儿小云仙端的酒，一边憧憬道：“殿试不糊名，皇上不会不给我家老爷子，这个面子的。”

    “呀，公子原来不光会元预定了，连状元也非你莫属了。”小云仙便一脸崇拜道：“奴家这是多大的福分呀？能陪双元公喝酒。”

    “才知道啊！”众人便起哄道：“索性今晚就让会元公梳拢了你，包你身价百倍！”

    “那奴家还得给会元公包个大红包呢。”小云仙便凑趣笑道。

    “有道理，咱俩还不定谁占谁的便宜呢！”焦黄中快膨胀成‘焦黄球’了。

    “哈哈哈，说得是！”满座一阵怪笑，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都没第一时间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直到报录人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起：

    “捷报河南汝宁马老爷，讳录，高中戊辰会试第三百四十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坐在最角落里的马举人难以置信地站起来，他这人脑子轴，素来看不惯焦芳父子的做派，所以没有去拜码头，还以为自己这回包落第呢，没想到居然还中了。

    “恭喜恭喜。”一众官员富商和部分举子纷纷向他道喜。

    但也有一半人，看着焦黄中的脸色没作声。

    “君卿兄，你这中式可是拜我爹所赐。不是他老人家力主增加了五十个名额，哪能轮得着你高中。”焦黄中虽然满心不爽，但对方既然已经高中，还是要给他一次跪舔机会的。

    “知道了。”马录点点头坐下，忍住了没反驳。

    但旁人劝他趁机服个软，跟焦公子说几句好话，他却不肯。

    “知道了……逑！”焦黄中啐一口，低声道：“中个破倒数第二有什么好得意的？进了殿试也是个同进士的命。”

    “就是，待会儿大伙的名次出来了，看他还有什么好狂的！”其他到焦阁老府上拜过码头的举子，也纷纷附和道。

    焦阁老已经许他们一定会及第了，现在只是等着看名次是多少。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中，肯定就比君卿兄高。”刘仁抖了句机灵，又引得厅堂一阵怪笑。

    但也不知是不是太败人品了，马录之后足足一个时辰，都再没有人来报喜……

    酒席的气氛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凝滞起来。

    “是不是贡院那边出什么事，报录的耽搁了？”有人猜测道。

    “不是。”刘仁摇头道：“没听见外头一阵接一阵的爆仗声吗？那都是到各家会馆报喜的。”

    “的确。”一个按捺不住出去察看的举子，回来道：“刚才福建会馆那边，已经报到一百名了！”

    “……”这下气氛更凝滞了。

    “看来……咱们焦阁老把诸位，都安排到百名之前去了！”便有同乡官员安慰众举子道。

    “应该是……”举子们强笑道：“阁老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那当然！”焦黄中便强笑着举杯道：“放心吧，我爹答应的一个也少不了！”

    “是是，阁老的恩情我们永远也还不完……”举子们赶紧举杯奉承开了。

    可又等了半个时辰，依然还是没有来报喜的……

    在外头望风的伙计又进来禀报：“报子又去了福建会馆，已经报到第四名了！”

    这下都不算雪上加霜，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了！

    “他妈的，来这的报子都死绝了吗？！”这下焦黄中也装不下去了。

    “焦公子放心，短了谁也短不了你和刘公子的会元亚元……”同乡官员硬着头皮安慰道。

    “噫，短你妈个头来！”焦黄中抓起个焖子就扔向那个同乡。

    “都到这会儿了，还没看出来有鬼啊？！”

    说着他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杯倒盏歪，鸡叫声四起！焦黄中却理都不理，气哼哼走出厅堂，亲自到会馆门口候着。

    “蕴德兄，你说这到底怎么了？”刘仁也跟着出来了。

    “俺他娘咋知道嘞？”焦黄中狠狠啐一口道：“先看看他们到底敢不敢，把咱哥俩的第一第二也抢走吧！”

    “哎好……”刘仁点点头。

    不一时，一阵高亢的吹打声再度传来。两人便见街口又来一队吹吹打打的报录人——

    两名绿袍官员骑在马上，身后四人抬着红绸木架，架上黄绫捷报用金粉写着‘会试第二名亚元’，盖着礼部朱红关防。两侧唢呐、铜锣齐鸣，浩浩荡荡朝着河南会馆而来。

    “好歹没敢给咱哥俩耽误……”焦黄中哼一声，神色稍霁。

    “谢天谢地……”刘仁长长松了口气，好歹头顶的牌子不用摘了。

    话音未落，那队报录人来到了两人面前，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继续向前……

    “哎，这呢这呢！”会馆众人忙大声吆喝着。

    “站住！”焦黄中更是愤怒地大喝一声。

    “怎么了？”吹吹打打声戛然而止，两个骑在马上的礼部官员转过头来。

    “怎么了？我还要问你们呢！”焦黄中气愤地指着那捷报，质问道：“明明是我们的金花帖子，为什么要送去别处？！”

    “不是你们的吧，这里是河南会馆，但我们要去的是浙江会馆呀。”那礼部官员皱眉道。

    “怎么可能？！”焦黄中依然执着道：“瞪大狗眼看看，第二名写的是不是河南禹州刘仁？”

    “不对啊，明明是浙江杭州府邵锐啊。”两个礼部官员异口同声道。说着还让人将捷报转了过来。

    “啊……”焦黄中看到上头果然写着另一人的名字，登时呆若木鸡。

    “这下死心了吧？”礼部官员摇摇头，下令继续吹吹打打前往浙江会馆。

    焦黄中脑瓜子嗡嗡的，干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竟一时失语了……

    刘仁却指着头顶上那块‘亚元及第’的匾额，气急败坏道：“哪个给老子挂上去的，哪个麻溜给我摘下来！”

    “哎哎……”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会馆总管，赶紧架梯子上去，跟伙计合力把那块花了不少钱的匾摘下来。

    又忍不住小声对伙计道：“去问问浙江会馆要不要，便宜给他们。”

    “啊？”伙计都惊呆了，还能这么操作？

    “啊什么啊，这回肯定血亏了，少赔一个是一个吧。”管事的哀叹一声。

    “明白。”伙计点点头，见管事的坐在彩门上没有下去的意思。又奇怪问道：“还在这干啥，看光景吗？”

    “等等吧。”管事的看着最后一队报录人，浩浩荡荡出了宣武门，朝着这边吹吹打打而来。叹了口气道：

    “省得下去再上来……”

    ~~

    几家欢喜几家愁，河南会馆险些被剃光头，四川会馆却创了开国以来的最高纪录！

    三百三十名程启充之外，还中了七个新科四川举子——

    第三百名林之鸿！

    第两百八十二名石天柱！

    第两百五十名萧廷杰！

    第一百零八名白云山！

    第九十七名夏邦谟！

    第四十八名刘鹤年！

    第四十五名冯驯！

    此外，前几科的同乡前辈们，这回也足足中了十一位，分别是——

    第三百二十五名，宿进，嘉定州；第二百八十八名，曾玙，泸州；

    第二百一十五名，徐文华，嘉定州；第一百九十五名，杨最，潼川州；

    第一百七十名，江万实，顺庆府；第一百三十名，王汝舟，成都府；

    第一百零三名，唐升，叙州府；第八十八名，杜宷，潼川州；

    第七十二名，张缙，重庆府；第六十名，赵春，重庆府；

    第五十五名张以庄，顺庆府！

    这就已经整整十九位中式举人了，创了开国以来的最高记录！

    虽然这也是因为今年的录取名额最多，但依然让四川会馆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更夸张的是，捷报居然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捷报四川泸州苏老爷，讳满，高中戊辰会试第三十六名，金銮殿上面圣！”

    听到捷报，苏满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乡试不过第二十名，远在一大票同年之后，所以听到乡试第三的石天柱才考了两百八十多名，乡试第四的冯驯也才四十五名，他心都凉了半截。

    春哥儿以为自己这次九成九要落第了，没想到居然中了，而且名次还这么高！

    “哈哈，大哥恭喜你！”苏录兴奋地一把扛起了大哥，在院子里快乐地转圈圈。

    “我们老苏家有进士了，咱们的任务完成了！哈哈哈！”他是真高兴啊，自己不大可能中的情况下，大哥却高中了，这简直太美妙了！

    “多谢你，弟弟。”苏满使劲攥了攥苏录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没有苏录进京后给他单独开的小灶，绝对不会有他今天的成绩！

    然而依旧没完，今天注定是四川科举史上最辉煌的一天——

    又双叒叕一队报录人，来到了会馆门口，大声报喜道：

    “捷报四川泸州朱老爷，讳子和，高中戊辰会试第十名，金銮殿上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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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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