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和今天一直躲在屋里看书，美其名曰‘每临大事有静气’，实则是不敢出来面对结果。

    他在屋里憋了半日，心里头五味杂陈，一阵阵七情上面。一本书从头翻到尾，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直到前院传来他‘高中第十，金銮殿上面圣’的报喜声，朱子和这才把书本随手一抛，弹起来便往外冲。

    由于过于激动，出来时没顺过步子来，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当心！”一旁的兄长朱子恭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他。老朱家又要出一个进士了，可不能再摔着！

    朱子和却挣开他的手，一个箭步冲到苏录跟前，将其死死搂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哽咽着语无伦次：

    “哥……义父……亲祖宗！我谢谢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朱家的大恩公，我要给你养老送终……呜呜……”

    自从朱琉被流放，延续家族荣光、维系家门地位的千钧重担，就全压在了他这副尚显单薄的肩膀。

    虽然朱子恭每次考试名次也不差，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四哥的成绩里多多少少是掺了水的。

    但轮到会试时，他老朱家是一点办法都没了。还没到那个量级懂么？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凭真本事的时候，只能指望他一个了。

    那些日子，他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最后关头甚至动过买考题的心思……幸亏苏录及时开导，还悄悄将状元心得倾囊相授，才让他悬崖勒马，咬牙挺过了道心破碎的致命时刻。

    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会试名次竟比九叔当年还要高一大截！

    怎能不让他喜极而泣，彻底失态？

    回想一路走来的重重经历，朱子和终于明白九叔和父亲的英明了……若非义父一路拉扯扶持、为他做出表率，他早就被无边的压力压垮了，根本走不到这一步，至少绝不会这么快就高中。

    此刻他只想抱着苏录放声一哭，非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激动……

    苏录拍着朱子和的背，温声劝道：“好啦好啦，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多不体面。”

    他也真心替朱子和高兴。这半年来，子和在重压之下，整个人都憔悴了，话也比往日少多了……嗯，绝不是因为人多了轮不上他插嘴。

    这下子和终于完成了家族的使命，自己也算还上了山长、冈山先生、师伯的恩情。

    大哥还高中了，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人啊，不要太贪心，莫非还想中会元不成？怎么可能？

    好容易，朱子和才平复下情绪，不再要义父抱抱。

    院子里，报录的官员还捧着喜报候赏呢，见状便又高喊一次捷报。

    朱子和擦擦眼角，大手一挥，高声道：“看赏！重重有赏！”

    他兄弟朱子敬便捧出一大盘红赏银，报录人领了赏，才说着吉祥话，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毛估估一算，这半日四川会馆撒出去的赏钱，怕是都上万两了！

    可谁在乎呢？这时候撒的钱越多越好，越多越高兴！

    大家是真高兴啊！这一科，全省竟出了二十一位中式举子，势头之盛，几乎赶上之前两科了！

    管事的满面红光地凑上来，请示诸位中式举子：“老爷们，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开席庆贺了？”

    中式举子们却齐齐摆手，异口同声道：“不急，再等等。咱们最拔尖的两位，还没等到喜报呢！”

    他们所谓最拔尖的，自然就是苏录与杨慎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谦逊道：

    “没戏了，我有道大题没做好，这科没戏了，得看解元兄的……”

    “我更没戏，用修看你了！”

    众人暗暗好笑，这两位都在疯狂攒人品……

    但这俩货人品好像都不咋地，众人又等了好一阵，第二名的报录人都去了浙江会馆，却始终没人来给他俩报喜。

    这下两人也不攒人品了，一个脸绿得能滴出水来，一个脸白得像敷了粉。

    他们并肩站在会馆门口，低语道：

    “解元兄。”

    “嗯？”

    “我们俩中间至少有一个要成丑角了。”

    “或者两个都是……”

    “呸呸，还是一个吧！”

    “也对。”

    “咱可说好了，要是真那样，可不许笑话对方？”

    “好，要安慰他，请他吃饭，陪他喝酒，给他钱花……”

    “一言为定。”

    ~~

    此时，最后一队报喜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喧腾着来到了骡马市大街。

    到底是会试头名的排场，与先前那些报喜的队伍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报录的小吏和青袍杂职官，换成了两位身着蓝袍的礼部郎官。

    身前身后的仪仗乐班子也比寻常多了一倍，锣鼓唢呐声震天作响，还打起了各色旌旗。

    最惹眼的是那份捷报，不光比别家的牌子大了整整一圈，还换成了金色的。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报录队伍所过之处，万人空巷。百姓们兴高采烈跟在后头，都想亲眼瞧瞧，这位新科会元究竟是何等人物。

    待队伍进了骡马市大街，场面更是火爆。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竟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街上店铺也不做买卖了，老板伙计都跑出来凑热闹，顺便沾沾会元公的喜气……三年才出这么一个，金贵着呢！

    震天的乐声中，队伍行到河南会馆门前，门口众人无不翘首以盼。

    虽然已经失望太多回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低声喊道：

    “来了来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在队伍前头。

    可不过片刻，众人便泄了气：“走了走了……”

    “又过去了，彻底不中了……”

    焦黄中僵在那里，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上前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是一旁的刘仁看不下去，硬着头皮朝队伍高声喊道：“敢问二位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两位郎官闻声回头，其中一人朗声道：“四川会馆！”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焦黄中身上。他一阵摇摇欲坠，崩溃笑道：“我肯定是今早起猛了，做恶梦了……对，一定是这样，谁抽我一巴掌？！”

    虽然好多人跃跃欲试，但终究没人敢上，谁不知道姓焦的最记仇了？

    彩门上的管事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说吧，下去还得再上来一趟了……”

    “您英明！”伙计大赞，一边摘那块‘会元及第’匾，一边问道：“这块也问问四川会馆？”

    “废话。”管事的翻下白眼。

    ~~

    四川会馆就在不远处，报喜队伍转眼来到了门前。

    吹打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着那位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便听他气沉丹田道：

    “捷报！”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那郎中拔高调门，声如洪钟报喜道：

    “捷报四川苏解元讳录，高中戊辰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然后他身边的员外郎，和属官小吏们便一起高喊道：

    “恭祝大魁天下，连中三元啊！”

    “恭祝大魁天下，连中三元啊！”老百姓也跟着一起大喊起来。

    “恭祝大魁天下，连中三元啊！”整条骡马市大街都响彻着这一声。

    其实大伙儿觉得，会元已经是全国第一了……

    苏录彼时就站在会馆门口，乍闻喜讯，脑瓜子嗡的一声，灵魂瞬间从身体中抽离出来一般。

    随后一段时间，周遭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仿佛隔在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外，变得又小又遥远。

    这时，一群同年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高高抬起，欢呼着抛向空中。

    一下又一下的腾空失重，让他只觉魂儿都飘在了云端。

    这……就是高中会元的滋味么？

    直到双脚重新落地，他才恢复了清醒，忽地想起跟杨慎的约定，然而四下张望，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正怔忡着，方才宣读喜报的礼部郎中含笑上前，双手又捧上一份金花帖子，朗声笑道：

    “苏会元，这是我们部堂与两位侍郎大人的贺信——恭喜您少年英才，此番连中两元，实在可喜可贺！他日殿试，还望再接再厉，力争连中三元！”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苏录连忙敛了神思，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帖子，一时间竟不知道下面该干啥了。

    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从从容容……

    好在大家都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人会笑话他失态。

    他大哥、身边的同年、会馆的管事自然会肩负起招待贵客、打赏报子、应酬宾客的琐事，根本用不着他费心。

    震天的鞭炮声、喧天的锣鼓声又在耳边炸开，苏录纷乱的心神这才渐渐定了下来。

    他终于想起自己该干啥了！赶紧拨开围拢上来道贺的人群，拔腿就往家里狂奔。

    苏满笑着拦住想跟上去的人群：“先别跟着了，留点时间给他们爷仨吧。”

    苏有才今天比朱子和还紧张，他连会馆都不敢去，只在家里等着。

    苏泰自然也留下来陪着爹。

    爷俩听到外头的报喜声，明显比之前都大，正琢磨着是不是会元出来了。

    便听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苏录一头撞进院门，气喘吁吁地朝着院子里的两人大喊：

    “爹！二哥，我中了！”

    “你中了什么？！”苏有才和苏泰异口同声问道。

    苏录喉头一哽，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一字一句道：

    “我！中！会！元！了！！”

    ps.这回可以了吧？呜呜，求月票安慰一下下……

    (本章完)


　　(https://www.misongxs.com/xs/73486/20725.html)


1秒记住米松小说网：www.misong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iso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