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开火

    晚上，奥姆杜尔港，商业区，「金锚」旅店顶层私人套房。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港口的喧嚣与光线隔绝在外，套房内却灯火通明，弥漫著烤肉的焦香，陈年葡萄酒的醇厚，以及一种隐秘而亢奋的热烈气氛。

    长条餐桌被推到了墙边，上面杯盘狼藉，银质烛台上蜡烛泪流满面，映照著几张满面红光的脸。

    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滚落著空酒瓶和啃了一半的，来自雷泰利亚帝国的珍稀水果。

    莱纳斯·维尔大使松开了紧束的领口，半靠在铺著软垫的高背椅上，手中水晶杯里的琥珀色酒液微微晃动。

    他脸上没有了以往的阴郁与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著酒精，亢奋和某种如释重负的潮红。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却又在深处跳动著锐利的光芒。

    「为我们精明的朋友，干杯！」

    圆胖的粮商克罗姆举杯高呼，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酒精而有些嘶哑，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眼睛几乎眯成了两条缝。

    「祝贺第一批货物，粮食，药物，还有火药成功的从那些吃水极深的运输船损耗名单里，流到了我们的仓库！」

    「为了畅通无阻的渠道！」

    专营金属的小个子商人声音依旧沙哑，但此刻充满了得意。

    他手里把玩著一把银色的餐刀————这本身也是刚刚「到货」的样品之一。

    「那位管著西三区仓库签核的副官，还有负责意外损耗报备的书记员————，果然比任何外交照会都管用。

    他们甚至为我们提供了建议，哪些货物品类损耗起来更合理，更不易被察觉。」

    「为了维尔大人的门路！」

    另一位富商谄媚地朝著莱纳斯举杯。

    「没有大使阁下牵线，没有您那份看似不起眼的，介绍可靠贸易伙伴给某些后勤部门军官的便签，这一切绝不会如此顺利！您才是我们这艘————嗯，救生艇的船长！」

    莱纳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灼烧著胃部，也似乎烧掉了一些犹豫和负罪感。

    救生艇？

    或许吧。

    联盟国内恶魔肆虐，烽火连天，正统的外交途径在克里斯国王那里吃了闭门羹。

    巴格尼亚这艘满载希望与物资的巨轮毫不犹豫地驶向了遥远的弗里斯兰迪亚，对他们这些近在咫尺的求救者视若无睹。

    那么，自己用一些「非常手段」，从这艘巨轮的缝隙里，为垂危的祖国攫取一丝生机，有何不可？

    那些物资在巴格尼亚人庞大的储备中或许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在马孔联盟前线苦苦支撑的军队和饥肠辘辘的难民来说，可能就是救命的稻草。

    至于方式————莱纳斯瞥了一眼桌上散落的，印有巴格尼亚后勤部标记的货单副本，上面某些数字已经被巧妙地修改过。

    他想起那几个被银元和「未来在马孔联盟重建后的贸易特许权」承诺喂饱的巴格尼亚军官，他们收钱时闪烁的眼神和故作镇定的保证。

    是的，这不光彩，甚至危险。

    但————祖国正在流血。

    「这只是开始，先生们。」

    莱纳斯放下酒杯，声音因为酒精而略显低沉，却带著一种决断的力度。

    「只是几条船的面粉还远远不够，我们要更多。

    粮食，药品，帆布，皮革————甚至是那些不太起眼的备用零件和工具。巴格尼亚人的远征持续越久，消耗越大，损耗的名目就越多，我们的机会也越多。」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商人。

    「渠道要继续疏通，而且要铺得更广。运输舰上的押运官，港口的巡逻队，只要能接触，能影响物资流向的环节，我们都要想办法。

    钱不是问题，我在国内还有一些影响力，可以抵押，可以许诺更多战后的利益。」

    克罗姆兴奋地搓著手。

    「大人说得对，我听说，第一批舰队出发后，后续的补给船队会陆续跟上，那时候巴格尼亚港口的管理可能更松散，机会更大，我们可以————」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套房内的欢庆气氛骤然一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厚重的橡木门。

    莱纳斯皱了皱眉，示意离门最近的一名商人去应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著码头工人粗布衣服，神色慌张的年轻人挤了进来，是克罗姆安排在港口打探消息的眼线。

    「老板，不好了！」

    年轻人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礼节，压低声音急道。

    「后勤指挥部那边出事了，远征舰队的后勤总官，今天下午突然亲自带人抽查了西区的三号主粮仓库，他们抓了仓库主管，当场就————就枪毙了！

    现在仓库被封了，里面的人正在被严格审讯，宪兵队还在扩大搜查范围！」

    「什么！？」

    克罗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里的酒杯差点滑落。

    小个子商人手里的餐刀「当哪」一声掉在盘子里。  

    套房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啪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莱纳斯的心脏猛地一沉，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后勤总官怎么会突然亲自去查一个仓库？

    是例行公事，还是————有人举报了？

    「我们的人————有没有被牵连？」

    莱纳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还不清楚。」

    眼线摇头。

    「但宪兵队已经在仓库区挨个盘问，还带走了几个平时跟主管走得近的工头。

    外面风声很紧，我们安排进去的几个搬运工暂时没动静，但难保他们不会扛不住————」

    「立刻通知所有环节。」

    莱纳斯迅速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干练，尽管指尖有些发凉。

    「暂停一切活动，销毁所有不必要的书面记录，让那几个拿了钱的军官最近都规矩点。

    通知我们租用的那几个隐秘仓库，加强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里面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动，更不许运出港！」

    商人们从短暂的惊恐中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脸上的醉意和得意早已被慌乱取代。

    「大人，那——————那批刚到手的货————」

    克罗姆声音发颤。

    「立刻装船，运回国内！」

    莱纳斯斩钉截铁。

    「只要船只离港了，他们就没有证据，我们就安全了。」

    他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一丝窗帘缝隙，望向外面。

    港口依旧灯火通明，远征舰队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但此刻，在这片繁华与忙碌之下，莱纳斯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名为」

    秩序」和「清算」的暗流正在涌动。

    他们刚刚以为搭上的「救生艇」，转眼间就可能变成即将倾覆的险舟。

    套房内，庆祝的余温彻底消散，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彼此眼中难以掩饰的忧虑。

    「该死的巴格尼亚人！」

    有人咒骂著。

    莱纳斯放下窗帘，转身面对神色各异的同伴，脸上重新挂起了属于大使的，沉稳而略带疏离的表情。

    「先生们。

    「」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考验我们手腕和运气的时候，到了，庆祝————暂时结束吧，我想办法接触一下那名后勤总官。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价格，或许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接触后勤总官？」

    克罗姆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对对对，大使阁下，您说得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们——

    「砰！」

    一声沉闷而粗暴的巨响，猛地打断了克罗姆的话，紧接著，门被撞开了，穿著统一的深灰色制服，头戴三角帽，胸前别著银色税徽的足足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税吏从外面涌了进来。

    为首那名面容瘦削刻板，目光没有一点温度的男人左右扫视了一下大厅，然后落在了衣著最为得体，站在主位的莱纳斯身上。

    「巴格尼亚王国税务总局，我怀疑你们偷税漏税，现在要带你们调查！」

    「偷税漏税？」

    莱纳斯强压住心悸，上前一步，试图用身份和气势挽回局面。

    「我是马孔联盟驻巴格尼亚大使，莱纳斯·维尔。

    这位税务官先生，你是否弄错了？

    我与几位朋友在此私人聚会，何来偷税漏税之说？

    你们这样的行为，粗暴闯入外交人员下榻之处，是对外交惯例的严重破坏，我需要一个解释！」

    为首的瘦削税官，目光冰冷地扫过莱纳斯，又掠过房间里富商们，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但表情依旧刻板如石。

    「解释？」

    税务官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你们这些马孔人在巴格尼亚王国的地盘赚钱，却没有给税务局交过一份税，别以为你们的偷税漏税行为能躲过我们的眼睛。」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至于外交豁免权————马孔联盟国都灭国了，你算什么大使，有什么豁免权？

    弱国无外交，小国无人权，你不懂，我现在教你明白。

    来人————」

    「啊，不不不————税务官大人，你听我说。」

    克罗姆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脸上肥肉抖动，酒精和恐惧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最「熟悉」的解决方式。

    他脸上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试图凑近税务官，压低声音，用自以为隐秘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格尼亚国家银行发行的支票，就想往莫里森手里塞。

    「误会，一定是误会，我们只是————呃，一点小小的商业疏漏。

    您看，这大晚上的，辛苦各位跑一趟————这是我们的税钱，还请队长通融一下，我们马上补办所有手续，税款加倍补缴，绝对不会让您难做————」  

    他的动作很快，话语也带著商人惯有的圆滑和暗示。

    在以往，在许多地方，这一套往往能起作用。

    但这一次，他错了。

    税务官虽然接过了税票，却并没有放过他们，反而转身一挥手，让税吏们一拥而上，将套房内的所有人都给抓住。

    「都给我带走。」

    克罗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变成惊恐，他想挣扎，但税吏的手如同铁钳。

    「啊，你怎么能这样，我都给你钱了，我们愿意纳税啊————」

    克罗姆徒劳地叫喊著。

    「胡说八道！」

    税务官厉声呵斥。

    「你这话怎么说，什么叫给我钱？这明明本来就是我的钱！」

    税务官冰冷的声音在套房里回荡，他捏著那张支票，目光锐利地扫过克罗姆涨红的脸，又转向脸色铁青的莱纳斯，嘴角那丝讽刺的弧度越发明显。

    「根据《王国税法》第三修正案第七条，任何在巴格尼亚境内产生的商业利润，其应缴税款自产生之日起，所有权即归属于王国税务总局。

    拖延，隐匿，或试图以补缴名义行贿稽查人员，都属于对王国资产的二次侵占。」

    他的语调平板，像是在背诵法律条文，但每个字都像烧得通红的铜针。

    「克罗姆先生，你刚刚试图交给我的，不是你通融的费用，而是你本就拖欠，现在被当场截获的，属于王国的税款赃款。

    这恰恰坐实了你们偷税漏税，并且试图贿赂王国公务人员妨碍执法的罪名。」

    他随手将支票递给身边一名拿著硬皮帐薄，眼睛放光的年轻税吏。

    「记录在案，赃款一号证物。面额————啧啧，真不小。看来我们的损耗价值不菲。」

    那年轻税吏迅速记下，舔了舔嘴唇，看向房间里那些富商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堆行走的银元，好几头等著过年杀的大肥猪。

    是的，马孔富豪们在税务官玩家和那些跟著他混的税吏玩家们眼里，就是肥猪。

    从他们携带大量财产踏入巴格尼亚的那一刻起，他们的钱就不属于他们自个了。

    古今中外，钱权都是不分家的，并且权排列在钱的前面。

    做生意的，必须要有一个靠山，而做跨国生意的富商，就更需要背后要有人，或者是有一个能够为他撑腰出头的强国。

    如果没有，那么就得老老实实的夹著尾巴做生意，不要在别人的地盘触犯别人的规矩。

    像是马孔富豪这类有钱，且国家即将灭亡的群体，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就是肥猪。

    他们把钱带到了巴格尼亚，就不可能把钱带走。

    事实上，如果不是税务局的玩家第一时间就盯上这些肥猪，并且在暗中保护著他们，这些马孔富豪们早就被各路豪杰给吃干抹净，骨头都在乱葬岗内腐烂了。

    现在上门的税务官虽然看似只有一人，实际上在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这几头肥猪。

    在马孔富豪们上岸之后，他们做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大额消费没开发票，违规兑换外币，还是在港区私下租赁仓库没交地产税，这几项都有人看著，并且将其罪名记录在案，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

    税务局不会在他们罪行轻微的时候上门，只因为巴格尼亚王国是一个法制国家，这些马孔富豪是合法入境，财富也都登记在册。

    没有合适的理由，巴格尼亚司法部就是这些肥猪最好的保护伞。

    在这些肥猪没有触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之前，税务官上门，顶多就是给他们开罚单。

    现在好了，这几头肥猪自寻死路，居然胆大包天的把手伸向了远征舰队的后勤物资。

    哦豁，他们完蛋了。

    甚至为了防止这些肥猪被军务部的人给宰了，税务官玩家还得连夜带人上门，抢著把集中起来的肥猪带走。

    港口那边，也有人去查封他们的店铺和仓库，他们自认为能够立刻出海的商船，也跑不了，都有税务局麾下的税务船给盯著了，敢出港就开炮击沉。

    税务官抓著人高高兴兴的离开了旅馆，把肥猪都塞进他们带来的五辆囚犯马车内，准备带回税务局进行审讯。

    然而，在税务官团队刚刚带著肥猪们从「金锚」旅店带出来，即将送入马车内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阵更加沉重，整齐，带著金属摩擦声的脚步声从港口方向传来，另一队人马从街角转出，拦在了税务总局马车的前方。

    这队人数量更多，约有百余人，清一色穿著笔挺的深蓝色远征军后勤部制服。

    他们外罩轻便胸甲，挎著制式燧发枪，腰佩军刀，一来就呈扇形散开，对税务总局的马车和税吏玩家形成了半包围。

    钢铁雄心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如刀，直射向刚从旅店大门走出的税务官。

    「铁算盘，你的动作很快啊。」

    钢铁雄心的声音不高，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铁算盘脚步一顿，抬手示意手下税吏展开阵型，与对面的玩家对持，然后他平静地迎向钢铁雄心。

    「没办法，工作嘛，总是需要晚上加班的。

    倒是老铁您日理万机，怎么有空亲自来这市井旅店？」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自然要一查到底。」

    钢铁雄心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被税吏们押著的，面如死灰的马孔富商们，尤其在莱纳斯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几个人是偷军队的硕鼠，把他们交给我。」

    「总长所言极是。」

    铁算盘不紧不慢地回答，语气依旧刻板，实际上他也有点头疼。

    这几头肥猪实在是过于胆大包天了。

    「不过，根据《王国特别时期行政与司法协作暂行办法》第五条，以及税务总局与军方签署的《关于涉及军需物资经济犯罪案件管辖权划分的备忘录》，当案件————」

    「少给我叽里咕噜的！」

    钢铁雄心一挥手，打断了铁算盘的长篇大论。

    「我就一句话，这几只老鼠，你交出来，还是不交？」

    「按流程————」

    「他妈的，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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