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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君子远庖厨


第763章  君子远庖厨

    战争结束得很快。

    当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军官被乱箭射落桅杆,当象征著大干水师威严的旗舰上将旗被粗暴扯下时,这场决定东海未来格局的血战,终于画上了一个仓促而血腥的句号。

    然而,结束的只是厮杀。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庞杂、沉重、甚至弥漫著无形硝烟的战后篇章。

    化龙岛港口,前所未有的喧嚣取代了往日的肃穆。

    一条条被拖曳回来的战船如同搁浅的巨鲸,挤满了本就有限的泊位。

    船体上密布的箭孔、焦黑的灼痕、狰狞的裂口,无声诉说著不久前那场搏命的惨烈。

    「快!动作快点!甲三区已经满了,新到的俘虏押往戊七区临时营地!」

    「医士!这里需要医士!百花堂弟子速来相助!有重伤的弟子快不行了!」

    「清点物资!兵器甲胄单独堆放,粮食药品优先入库,文书图纸全部封存!

    」

    化龙门的执事、堂主们声嘶力竭地呼喝著,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略带咸腥的海风中奔走协调。

    他们大多缺乏处理如此大规模战俘与战利品的经验,一切都在混乱中摸索前行。

    临时划出的俘虏营地里,垂头丧气的大干水师官兵排著歪歪扭扭的长队,在化龙门弟子警惕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走下跳板。

    海面上的清扫工作同样繁琐而令人压抑。

    无数条轻便的小船穿梭在漂浮的船只碎片与残骸之间,化龙门的弟子们用长钩、绳索打捞著一切有价值或需要处理的东西。

    更多的,则是那些无法回避的「东西」——尸体。

    密密麻麻的浮尸,随著海浪起伏,像一片片被践踏过的苍白浮萍。

    有的完整,有的残缺,有的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而在港口稍远一些的高地上,另一群「旁观者」正以另一种复杂的心情,注视著眼前这一切。

    他们是今年前来参加化龙门入门考核的新人。

    怀揣著对神秘门派的向往、对超凡武力的渴望,他们跨越重洋来到这座传说中的岛屿,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场真实到血淋淋的战争,以及此刻战后宛如地狱绘卷般的景象。

    胆小的新人,此时已经面露恐惧,开始后悔自己此行;而一些具备冒险精神的新人,则表情激动,渴望著自己也能上战场建功立业;而更多的人,则是皱眉沉默,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人群沉默著。

    海风带来港口隐约的喧哗与更远处海面上死亡的气息。

    港口后方,一处突入海中的高崖顶端,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港口乃至部分外海景象尽收眼底。

    此刻,化龙门包括梁进在内的一众长老,以及门主玉玲珑,正齐聚于此。

    脚下,是忙碌而混乱的战后景象;远方,是渐渐被晚霞浸染的天空与依旧漂浮著死亡痕迹的海面。

    众人一时无言,只有海风卷动衣袂的声响。

    度支长老率先打破了沉默:「粗略清点,此战缴获大小战船二十七艘,其中堪用的主力楼船有五艘。俘虏官兵、水手、杂役逾两千人。大干水师东南舰队此番可谓元气大伤,折损过半!东南沿海,从吴州到闽州,千里海疆,至少在半年内,将出现巨大的兵力真空!」

    大干东南水师之前同铁蛟帮连番激战,本就折损不少。而今日之战,则更是伤了其根基。

    度支长老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望向玉玲珑:「门主,此乃天赐良机!我们是否————可以考虑,趁此良机,进军陆地!」

    然而,典客长老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面容却异常凝重,声音平稳而清晰:「度支长老所言,确是战机。然则,还请莫忘历代门主、诸位先贤临终前反复叮嘱的祖训——门主未至一品,不得轻启陆战,大军不得登陆。」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此非迂腐之言,乃鲜血换来的教训。大干朝廷虽败一阵,损兵折将,但其朝廷供奉、军中高手、地方豪强,乃至那些隐秘宗派————其底蕴之深,绝非我等僻处海岛可轻易度量。」

    「今日一个颜渊南,便让我等险象环生,若非雄霸长老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若贸然登陆,引来朝廷真正重视,调集更多、更强的高手,我等何以应对?」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度支长老眼中刚燃起的火焰,也让其他几位长老神色肃然。

    枢密长老接口分析道:「典客长老所言极是。此战,我军虽胜,但我们却也彻底暴露了!朝廷不会再视我们整备,下一次来的,绝不会仅仅是李文泽和颜渊南。我们必须做好应对更大规模、更高层次围剿的准备。」

    「当务之急,是巩固海岛防御,修复战船,整训士卒,囤积物资,疗养伤员。未来一段时间,战略上————恐仍需以防守为主,积蓄力量。」

    豢龙长老沉声道:「防守之要,一在人心,二在利器。人心需门主与诸位同仁安抚激励。而利器——

    他望向海中那隐约可见的、正在悠闲游弋的巨大阴影:「便是我化龙门镇派神兽。」

    「今日之战,神龙表现————颇有蹊跷。竟似被那颜渊南以邪物诡术短暂牵制引诱。我已命人加紧检查神龙状况。待查明那归墟不腐尸」究竟有何古怪,能引动神龙异样,并找到应对之法。」  

    「只要神龙无恙,能全力助战,凭借其相当于一品的伟力与海中主场,配合岛防大阵,我化龙门便如磐石,纵然朝廷卷土重来,亦可周旋!」

    青囊长老缓缓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豢龙长老所言神龙,固是依仗。然神龙其力虽强,却也有局限,难敌那些高来高去、手段诡谲的顶尖人类武者。我化龙门兴衰之根本,从不在外物,而在门主一身!」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一直沉默望著海面、背影显得有些孤寂的玉玲珑,语气加重:「历代祖训,核心便是门主一品,方可行大事」!唯有门主您,真正突破至一品境界,拥有足以震慑八方、匹敌朝廷底蕴的绝对个人武力,我化龙门数百年的复国夙愿,才有实现的基石!否则,一切扩张、一切谋划,皆是沙上筑塔,经不起真正的风浪!」

    他的话,直指核心,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玉玲珑身上。

    青囊长老环视其余长老,声音斩钉截铁:「所以,我提议一自今日起,化龙门一切事务,除必要之防御、休养,皆应为门主提升修为让路!集合我等待毕生修为与门派珍藏,不惜代价,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助门主叩开一品之门!即便————需要我等传功灌顶,损及自身根基,亦在所不惜!」

    一众长老,几乎没有犹豫,纷纷点头赞同:「附议!」

    「正当如此!」

    「门主修为,乃第一要务!」

    他们眼中闪烁著同样急切的光芒。

    对于这些将复国视为生命最终意义的前朝遗老而言,玉玲珑的境界突破,确实高于一切。

    决议既下,六位长老不再耽搁,甚至没有过多讨论具体细节,便向著玉玲珑齐齐一礼。

    「门主,事关重大,我等即刻分头准备,搜集典籍、丹药。稍后再向门主详细禀报方案。」

    枢密长老快速说道。

    玉玲珑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一众长老再次行礼,随即身形闪动,化作数道颜色各异的流光,迅速离开了崖顶,朝著岛屿深处不同的方向掠去。

    显得雷厉风行,甚至带著一种时不我待的迫切。

    崖顶,海风似乎骤然大了些。

    转眼间,刚才还略显拥挤的崖顶,便只剩下了两道身影——一身月白衣裙、

    静立崖边的玉玲珑。

    以及稍后半步、同样沉默望著海面的光头巨汉梁进。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一位长老就「助门主破境」的具体计划,征询或邀请梁进这位新晋的「天战长老」参与。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梁进一眼,仿佛他并不存在,或者说,并不属于那个最核心的圈子。

    梁进面色平静,心中了然。

    《天蛇换骨功》,化龙门真正的核心传承,涉及神龙之血利用的奥秘与门主力量的终极提升之法,乃是门派最高机密。

    历代唯有门主与极少数几位绝对核心、根正苗红、经过数十年乃至一生考验的长老,才有资格接触与参与。

    他梁进,今日能站在这里,靠的是无可争议的战功与强悍实力换来的,却远未赢得这些老家伙们内心深处的信任。

    他们可以给他长老的名号,给他统兵作战的权力。

    但在门派最根本的传承与未来规划上,他依然被清晰地划在了圈外。

    这很正常,梁进也并不在意。

    他本就没打算真的将自己与化龙门的复国梦绑死。

    相反,这种被隐隐排斥的感觉,让他更觉自在。

    玉玲珑似乎并未在意长老们的匆匆离去,也仿佛没察觉到他们对梁进的微妙态度。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崖边,任凭越来越猛烈的海风吹动她染著晚霞颜色的衣袂和长发,怔怔地望著下方。

    望著一艘艘归港的破船,望著被押送的长长俘虏队伍,望著海面上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色与零星浮尸,望著更远处那些新人弟子们或恐惧、或兴奋、

    或沉思的稚嫩面孔————

    残阳如血,将大半边天空染成凄艳的橙红与绛紫,也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却哀伤的光晕。

    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清冷如仙的门主,此刻身影竟显得有些单薄,仿佛承载著整个天地间所有的暮色与沉重。

    梁进在她身边站了许久,直到那轮红日大半沉入海平线,天光渐暗,海风愈寒。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风声:「门主,还请————让化龙门继续存在下去吧。」

    玉玲珑纤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平静或威严的风眸,此刻映著残阳余晖,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迷茫,以及一丝被突然触及心事的惊愕。

    梁进迎著她的目光,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如今的化龙门,已经是一条太过庞大的船。船大,不仅难掉头,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人,太多了。多到今天仅仅一次与另一条巨船的碰撞,就留下了这么多————再也回不了家的人。」

    他抬起手,指向下方那片依旧浑浊的海面,指向那些正在被打捞、堆积的敌我尸体,动作很慢,却带著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您看,一次碰撞,尚且如此。」

    梁进的目光从海面移回,重新落在玉玲珑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  

    「若是这条承载了太多人希望、性命和未来的大船,真的有一天————彻底沉没。那么随之葬身海底的,将不仅仅是今日这些亡魂。还会有成千上万,依附于这条船生存的人。」

    「他们的家人、子弟、徒孙————所有与化龙门这三个字血脉相连的生命,都将被卷入漩涡,难以幸免。」

    玉玲珑的目光,随著梁进的话语,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

    方才的疲惫与迷茫被一种骤然涌起的警觉与————隐隐的怒意所取代。

    她周身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并非刻意释放威压,而是内心激烈情绪引动的自然反应。

    月白色的衣袂与裙角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你————」

    玉玲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著一种被冒犯的冰冷:「你是在企图————用这些人的性命,用所谓的「道义」,来绑架我吗?!」

    她的目光如冰锥,刺向梁进,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算计与虚伪的痕迹。

    梁进却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这个略显随意的动作,与他此刻「长老」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符,却也奇异地缓和了些许紧绷的气氛。

    他甚至还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著一丝淡淡的无奈:「门主,不必用如此严厉的眼神看著属下。」

    「属下承认,整个化龙门,上下数千弟子、数万遗民、乃至更多将希望寄托于此的人————这确实是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一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道德大山。

    」

    他顿了顿,缓缓站直身体。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玉玲珑的目光,而是坦然地直视著她那双因为激动而越发璀璨、却也越发混乱的眼眸。

    「但是————」

    梁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玉玲珑耳中,带著一种洞悉般的笃定:「门主您,难道不也————深深地爱著化龙门,想要保护好这里的所有人吗?

    」

    玉玲珑浑身剧震!

    梁进继续说道,话语如同精准的箭矢,一支支射向她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若非如此,今日化龙门遭逢大难,强敌压境,败象已露之时,门主您本可————选择放弃,或者至少,可以选择保全自身,远遁而去。」

    「那样化龙门今日覆灭,门主您不就彻底解脱了吗?从这所谓的囚笼,从这沉重的责任中,彻底挣脱出来。」

    他微微歪头,看著玉玲珑眼中那骤然翻涌起的惊涛骇浪,放缓了语速:「可是,门主您没有。」

    「您选择了留下,选择了与化龙门上下并肩,死战不退。这一切,难道不正是因为,您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割舍,无法坐视这座岛屿、这些面孔、这份延续了数百年的传承————就此毁灭吗?」

    「您拼命守护的,或许不仅仅是化龙门」这个名号,这个使命。您守护的,是那些喊您门主」的弟子眼中的信任,是那些为您而战的长老们的期待,是这片海域上————所有与您命运相连的人。」

    玉玲珑脸上的讶异之色越来越浓。

    她那双总是努力维持平静的眼眸,此刻彻底被梁进的话语搅乱,翻涌起难以置信、茫然、痛苦,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是啊————

    他说得————没错。

    自己不是一直渴望化龙门这个「囚笼」倒塌吗?

    不是一直想要摆脱这该死的「门主」身份和复国重担吗?

    为什么————为什么当它真的面临覆灭危机时,自己会那样愤怒,那样不甘,那样————拼尽全力地去战斗?

    看著苏小叶沉入海底时的痛楚,看著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弟子倒在血泊中的愤怒,看著大蛇被牵制时的焦急,看著李雪晴决绝离去的背影时的心痛————这一切,难道不正是源于「在乎」吗?

    自己竟然————在拼命守护这座困住了自己一生的囚笼?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本就纷乱的心绪上来回切割,带来一种近乎荒谬的痛楚。

    如果这囚笼不被打破,她如何解脱?

    可如果她真的亲手或者坐视这囚笼被打破,那些她「在乎」的人呢?

    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信任的目光呢?

    矛盾!

    尖锐到极致的矛盾!

    「我————我错了吗?」

    玉玲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海风吞噬。

    她眼中的迷茫如同浓雾般扩散,精致的脸颊上血色褪去,呈现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我是不是————太虚伪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一边口口声声想要摧毁这一切,另一边却又————拼了命地去守护这一切?

    到头来,我不仅没能解脱,反而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与挣扎————」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梁进,眼中充满了寻求答案的迫切,却也充满了自我怀疑的裂痕:「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背负了这份血脉,我是不是————就应该坦然接受我的命运?像一个真正的门主那样,抛弃那些无谓的软弱和幻想,将复国大业视为唯一的目标,冷酷而坚定地走下去?」

    「而我却一直在抗拒,在逃避,在幻想另一种人生————我是不是————真的错得离谱?是不是————根本不配当这个门主?!」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

    随著这些自我诘问的喷涌,她周身原本只是微微波动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而紊乱起来!

    强大的真气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横冲直撞,衣袂鼓荡得如同风帆,发丝狂舞,崖顶的碎石细沙都被这股紊乱的气息卷起,四散飞扬!

    一股危险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并非对外的敌意,而是一种源自内心剧烈冲突、几乎要撕裂自我的混乱与失控!

    梁进瞳孔微微一缩!

    走火入魔?!

    他没想到,玉玲珑竟然会因为内心的矛盾与自我怀疑,钻进了如此极端的牛角尖,以至于真气逆冲,心神失守!

    这可比寻常的练功出岔子更凶险百倍!

    轻则经脉寸断,修为尽废;重则识海崩溃,神智癫狂,化身为魔,甚至当场殒命!

    决不能让她继续下去!

    电光石火间,梁进脑海中念头飞转。

    讲大道理安抚?

    此刻她心神激荡,恐怕听不进去。

    强行压制?

    可能适得其反,加剧冲突。

    必须用她能够理解、能够触动她内心最柔软处的方式,引导她走出这个思维的死胡同!

    几乎是下意识的,或者说,是梁进结合前世见闻与对此世人心把握的一种本能反应,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穿过她气息的暴乱,直达她的心底:「门主,您并没有做错。」

    玉玲珑紊乱的气息为之一滞,布满血丝的眼眸带著混乱与不信,望向梁进。

    梁进迎著她痛苦而困惑的目光,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因为,门主是————仁爱。」

    仁爱?

    玉玲珑愣住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过梁进可能会劝她接受命运,或者鼓励她坚持自我,甚至可能说些模棱两可的废话。

    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个————近乎「褒奖」的词语来定义她此刻的痛苦与矛盾。

    尽管心神激荡,气息紊乱,但梁进这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却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入了她混乱的识海,让她下意识地凝聚起残存的理智,去聆听,去理解。

    梁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接下来的话,必须一举击中要害,解开她自我构建的「虚伪」与「错误」的逻辑死结,否则一旦她再次陷入怀疑,走火入魔的进程将无可挽回。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用最朴实、甚至带著一丝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门主可曾听说过————君子远庖厨」?」

    玉玲珑眼中困惑更甚。

    她微微蹙眉,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搜寻这个陌生的典故。

    君子远庖厨?

    字面意思似乎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应该远离厨房?

    这跟她现在的困惑有何关联?

    梁进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用一种讲述古老故事般的平缓语调,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典故,说的是古代一位君王的故事。有一天,这位君王正在大殿上处理政务,忽然看到有人牵著一头牛,从殿前的台阶下经过。君王便叫住那人,询问牵牛去做什么。牵牛的人恭敬地回答,是要将这头牛宰杀了,用它的鲜血来祭钟。」

    「那牛仿佛通晓人性,听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它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君王。它的身体在瑟瑟发抖,那双大大的牛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充满了哀求和恐惧。」

    梁进的描述很细致,带著画面感。

    玉玲珑混乱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故事吸引,暂时从自我撕扯的痛苦中抽离出一丝。

    「君王看到了牛眼中流下的泪,也看到了它那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一时间,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于是,他下令说:放了它吧!我看它实在可怜,不忍心用它来祭钟。」」

    「牵牛的人听了,有些为难,问道:大王,如果放了这头牛,那祭祀钟鼎的仪式,是不是就不举行了?」君王摇了摇头,正色道:祭祀乃是国家大事,关乎社稷,岂能废除?」他想了想,又下令道:那就换一只羊来替代吧。」

    故事讲到这里,梁进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玉玲珑的反应。

    她虽然气息依旧不稳,但眼神里的疯狂与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更多的是一种沉浸在故事中的思索。

    「这件事后来传扬开来,国中的百姓们听说了,议论纷纷。很多人嘲笑他们的君王,说:大王真是吝啬啊!分明是舍不得价值更高的牛,才用羊来代替!

    说什么不忍心,不过是借口罢了!牛的命是命,羊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真是伪善啊。」」

    「百姓们的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到了君王的耳中。这让君王感到非常苦恼和委屈。他不认为自己吝啬,也绝非虚伪做作,可百姓们的话,听起来似乎又有道理,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郁结难解。」

    梁进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和,仿佛真的在为一个困惑的古人寻求答案:「直到有一天,君王遇到了一位睿智的长者。他便将自己心中的这份苦恼,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长者,向他请教:先生,我到底做错了吗?我是不是真的如百姓所说,是个吝啬又虚伪的人?」」  

    玉玲珑不知不觉间,已经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个答案。

    她隐隐感觉到,这个故事,似乎与自己眼下的困境,有著某种奇异的共鸣。

    梁进看著她的眼睛,缓缓说出了那个智者的回答:「长者听完君王的诉说,微笑著回答道:大王,您并没有错。您看到牛流泪发抖而生出不忍之心,下令放生,这是您仁善本心的自然流露。而您没有看到羊被牵去宰杀时的模样,所以下令用羊代替,这也并非冷漠或吝啬。」」

    「长者接著说:这世间之人,皆有不忍之心」。就好比,人们需要吃肉来维持生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当一个君子,亲眼看到厨房里宰杀牲畜时那鲜血淋漓、惨叫哀鸣的惨状,他往往会感到不忍,甚至因此而不愿再吃那些肉。

    所以,真正的君子,常常会选择远离厨房,不去看那屠宰的过程。」」

    梁进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不再仅仅是复述故事,而是将话语直接引向玉玲珑:「一个人,既吃肉,又不忍看杀生。这并非虚伪,也不必为此感到矛盾痛苦。这,只是人性中最朴素的恻隐之心」。看到了,便会心生怜悯;心生怜悯,便想去做些什么,去阻止痛苦的发生。这种恻隐之心」,便是仁」的起点,是所有善行与担当的发端。」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声音清晰而坚定:「门主,化龙门困住了您,让您失去了选择的自由,背负了沉重的使命。您因此感到痛苦,渴望打破这个囚笼,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对于您作为一个人」而言,没有任何错。这并非不忠,亦非不义,这只是————您对自己生命的正当渴望。」

    玉玲珑周身狂暴紊乱的气息,随著梁进的讲述,明显开始减弱、平复。

    那些横冲直撞的真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理解的「流向」,不再盲目地冲突。

    梁进继续道:「而当战争来临,当您看到那些朝夕相处、敬您爱您的弟子们,惨死在刀剑之下,沉没于海水之中;当您看到化龙门上下面临灭顶之灾,您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与不忍,于是您挺身而出,奋力死战,想要保护他们,拯救这个家」。」

    「这件事,您同样没有做错。这并非虚伪,也不是对自我初衷的背叛。这仅仅是————您的恻隐之心」在发挥作用。因为看到了苦难,所以无法坐视不理;

    因为无法坐视不理,所以付诸行动。这,便是仁爱」的表现。」

    「渴望自由,与保护珍视之人,这两种情感可以并存,甚至可以源自同一颗仁善之心。它们并不矛盾,只是在不同情境下,这颗心做出的不同反应罢了。门主无需为此自责,更不必因此否定自己。」

    玉玲珑怔怔地听著,眼中的混乱与痛苦,如同被春阳照耀的坚冰,开始缓缓消融、松动。

    梁进的话语,像是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她自我禁锢的心锁。

    那些困扰她许久的「虚伪」、「错误」、「不配」的标签,似乎被这「恻隐之心」与「仁爱」的解释,轻轻地揭了下来。

    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平稳,越来越柔和。

    走火入魔的可怕征兆,正在迅速消退。

    感受到这里,梁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知晓自己一时半会之间找到的这个典故,并不那么恰当,但是有用就行。

    但梁进也知道,仅仅解开当下的心结还不够。

    必须给她一个清晰的方向,一个可以付诸行动的未来,将她的注意力从过去的矛盾中彻底牵引出来,她才能真正稳定下来,避免再次陷入类似的困境。

    于是,他趁热打铁,语气变得务实而充满引导性:「所以,门主,接下来您需要做的,不是继续困在该不该」、对不对」的迷宫里自我折磨。您需要做的,是两件清晰而具体的事。」

    玉玲珑的目光重新聚焦,带著一丝茫然褪去后的清澈,望向他。

    梁进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门主需要开始认真考虑,并著手准备确定下一任门主的人选。」

    「无论是任用贤能,还是————考虑以其他方式延续皇室血脉,确保传承有序。总之,您需要开始行动,为自己卸下重担的那一天,铺设道路。这并非背叛,而是未雨绸缪,是对门派未来的负责,也是————对您自己渴望的回应。」

    玉玲珑眼神微动,这个提议她之前就听梁进说过,也颇为意动。

    梁进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门主需要全力配合诸位长老,心无旁骛,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实力,冲击一品境界!」

    「唯有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您才能在未来,无论是选择完成复国伟业;还是在新门主确立后,功成身退,飘然远去,都拥有足够的底气与自由选择的资本!实力,是打破一切囚笼、实现一切愿望的基石!」

    说到这里,梁进自然不会忘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价值。

    他后退一步,再次向著玉玲珑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属下在此,也需要向门主言明心迹。」

    「属下与其余诸位长老,或有不同。他们眼中,或许复国大业高于一切。但在属下心中,唯有效忠门主您一人而已。属下的忠诚,是给门主您这个人,而非仅仅门主」这个位置,或是那个遥远的大虞」。」

    「因此,在门主达成上述两件事的整个过程中,属下必将竭尽全力,从旁协助,为门主扫清障碍,提供一切可能的助力。门主之愿,便是属下行动的方向。」

    玉玲珑静静地听著,久久没有言语。

    崖顶的海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吹动她已恢复平顺的发丝。  

    她身上那躁动紊乱的气息,早已彻底平复,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深沉而宁静。

    她眼中的迷茫、痛苦、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明悟,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带著方向感的坚定。

    走火入魔的阴云,已然散去。

    甚至她能感觉到,度过这一次走火入魔的危机之后,她的修行之路将会更加顺畅。

    这也是意外之喜。

    良久,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里,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带著一种复杂的感慨。

    「别人都说你粗野蛮横,只知好勇斗狠————」

    玉玲珑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和————信赖:「可我看,却恰恰相反。」

    她转过身,第一次,以一种完全平等、甚至带著些许依赖的眼神,认真地看著梁进。

    「整个化龙门,上下数千人,元老、亲信、追随者无数————可真正能懂我心中所思、所苦、所困的人,细细想来,竟似乎————只有你一个。」

    她的唇角,甚至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让她的整张脸都生动柔和了起来:「方才那些话,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都不会对我说,也不敢对我说。而能让我愿意听,也听得进去这些话的————似乎,也只有你。」

    她忽然觉得,心中那块压了二十年、几乎让她窒息的巨石,松动了许多。

    一股久违的、带著海风气息的轻松感,悄然弥漫心间。

    幸好————幸好这看似冰冷残酷的化龙门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一个看似粗豪,却心思剔透;看似野心勃勃,却似乎————真的能懂她的人。

    若没有他今日这番话,自己方才是否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否会彻底被内心的矛盾吞噬,变成一个疯子或废人?

    这个认知,让她对眼前这个光头巨汉,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有感激,有惊讶,有一丝暖意,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

    梁进保持著恭敬的姿态,回道:「能得门主如此信任,是属下荣幸。」

    「谁让属下对门主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呢?」

    他的回答,依旧是标准的「忠臣」腔调。

    玉玲珑看著他,那双恢复了神采的风眸中,忽然又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与————疑惑。

    这疑惑,甚至比方才走火入魔前的自我怀疑,更加清晰,更加锐利。

    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巧落在她的眸中,映出一片璀璨而深邃的金红。

    她朱唇轻启,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底许久,此刻却异常清晰的问题:「雄霸。」

    「你如今的实力,恐怕————早已在我之上。」

    玉玲珑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梁进那层「恭敬」的表象,直视他内心的最深处:「你所建立的天下会,短短时间,已势大难制,触角遍布沿海。」

    「论武功,你已可战伪一品;论势力,你所掌控的力量,其势已成。」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回避的锐利:「即便如此,你为何————还愿意屈居我之下,自称属下,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心耿耿?」

    她微微停顿,海风将她的话语送入梁进耳中,字字清晰:「这,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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