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他不能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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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4章 他不能喜欢我!
梁进当然知道这说不通。
岂止说不通,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荒谬。
他的实力,在这座化龙岛上,除了那条非人非兽、潜力莫测的大蛇之外,他梁进已是无可争议的巅峰。
而他一手创建的天下会,虽崛起时日尚短,却如燎原之火,名震东南沿海。
控制漕运,插手商贸,网络豪杰,其触角隐秘而坚韧地深入市井江湖,积蓄的力量,已不容小觑。
今日之战,他本有更「合理」、更「有利」的选择。
若他临阵倒戈,配合李文泽、颜渊南,里应外合,以他今日展现的实力和对化龙门内部的熟悉,配合朝廷大军,彻底剿灭化龙门并非不可能。
届时,他将是朝廷平定东海叛乱的第一功臣,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岂不比在这海外孤岛上当一个前途未下的「天战长老」风光百倍?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蠢」的路。
不仅没倒戈,反而全力助战,亲手格杀颜渊南,击退李文泽,彻底站到了大干朝廷的对立面。
从此,「雄霸」这个名字,将与「化龙门余孽」牢牢绑定,成为朝廷通缉榜上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要犯。
他苦心经营的天下会,必将面临官府更严酷的打击、更无情的清剿,发展势头受阻,甚至可能伤筋动骨。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笔亏到家的买卖。
实力、势力、未来前景,似乎都受到了损害。
怎么看,都是弊远大于利。
但梁进心中冷笑。
若时光倒流,让他再选一次,他依然会如此。
原因,冰冷而现实,却无法宣之于口。
首先,这具名为「雄霸」的躯体,说到底,不过是他众多分身之一。
天下会的人脉、势力、财富,乃至「雄霸」这个身份本身,都是可被衡量、
必要时可被牺牲的筹码。
化龙门这条线,潜力巨大,底蕴深厚,其百年的积累、遍布大干的暗探网络、对上古秘辛的掌握,远非一个新兴的天下会可比。
以前仅仅是通过化龙门的情报网,就给他带来了难以估量的便利和利益。
未来,若能更深地融入甚至影响化龙门,所能撬动的资源将更为惊人。
其次,他与大干皇室,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那仇恨刻骨铭心,无关立场,只关生死。
想要颠覆那个庞然大物,他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尤其是化龙门这种与朝廷有著根本矛盾、且实力不俗的「前朝余孽」。
化龙门的存在,本身就是插在朝廷心脏上的一根毒刺,他岂会自断臂助?
再者,他对这个世界的武学奥秘、神力本源、诸多上古隐秘,有著远超常人的渴求与疑问。
这些疑问,若向其他势力寻求答案,无异于与虎谋皮,不仅可能被利用误导,答案的真伪也难以保证。
而化龙门,作为传承悠久、且与大虞皇室渊源极深的组织,很可能掌握著部分真正的核心秘密。
从化龙门得到的答案,相对而言更值得推敲,也更有可能触及真相。
他需要化龙门这个「知识宝库」继续存在,并为他开。
因此,他绝不会坐视化龙门轻易覆灭。
相反,他要继续利用、甚至更深地绑定这条大船。
而绑定一条船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成为它的舵手。
以他展现的实力和功劳,这本该顺理成章。
可偏偏,化龙门从上到下,从门主玉玲珑到那些老顽固长老,骨子里都浸透著一种近乎迂腐的「傲气」与「原则」。
他们可以为大局暂时妥协,授予他长老之位,却绝难接受一个「外人」依靠武力强行上位,掌控核心。
那样做,只会激起最强烈的排斥与反弹,最终闹得鸡飞蛋打,反损了他与化龙门之间本可利用的关系。
所以,他选择了玉玲珑。
他们之间曾因误会而对立,但今日战场上那一番坦诚的交谈,已基本澄清了最大的误解。
他们之间,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反而在保全化龙门上,具备了坚实的合作基础。
只是,这些话,都绝不可能对玉玲珑坦白。
然而,梁进也无比清醒。
若今日不能给出一个至少听起来合理、甚至能触动玉玲珑内心的解释,那么刚刚因为共同御敌和崖顶解惑而建立起来的那一丝脆弱信任,将瞬间崩塌,甚至可能转为更深的猜忌。
一个实力强大、动机成谜、无法掌控的「盟友」,比一个明确的敌人更让人寝食难安。
可这解释,何其难也!
电光石火间,梁进脑海中掠过无数说辞:
为报知遇之恩?太假,他自己都不信。
借化龙门平台实现个人抱负?似乎合理,但何以解释对抗朝廷的自损行为?
与大干有私仇?部分真实,但玉玲珑会信一个突然冒出的深仇大恨吗?
每一个构思出的理由,稍加推敲便觉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更难以取信于玉玲珑这样聪慧且多疑的女子。
梁进一时陷入了罕见的为难。
他习惯于谋定后动,掌控局面,此刻却被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逼到了需要现场编造一个天衣无缝谎言的墙角。
而时间,却不允许他细细打磨。
玉玲珑显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余地。
晚风吹拂著她鬓角的发丝,她的目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匕首,紧紧锁定梁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股属于门主的威仪与质疑,再次清晰起来:「怎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步步紧逼的压力。
梁进心头一凛,面上却迅速调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与尴尬,讪讪道」这个————说来实在————难以启齿。」
这倒不完全是伪装,短时间内编不出完美理由的困窘,是真实的。
「难以启齿?」
玉玲珑眉梢微挑,审视的意味更浓,她向前微微倾身,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不必觉得为难,尽管说出来便是。你我既已坦诚相见,还有什么不能言的?」
「但若你再这般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带著一丝警告的寒意:「那可就真的说明————你心中,有鬼了。」
最后三个字,重重敲在梁进心上。
不能再拖了!
梁进眼底闪过一丝决断。
既然短时间内无法编造出完美的、逻辑严密的理由,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利用人性的弱点,尤其是玉玲珑此刻对他刚刚建立起的好奇、感激,将难题抛回给她自己!
含糊其辞,故作神秘,引而不发。
将解释的权力,交给对方的想像力。
人在面对暖昧不清、引人遐想的暗示时,往往会倾向于用自己潜意识里愿意相信的、或最能自洽的逻辑去「脑补」出答案。
当然,这有风险。
若玉玲珑脑补的方向完全错误,或者根本不屑于去猜,反而可能加剧怀疑。
但梁进权衡之下,觉得值得一试。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玉玲珑不再完全信任他。
但那又如何?
他现在已是名正言顺的化龙门长老,实力摆在这里,化龙门正值用人之际,且刚与朝廷结下死仇,双方已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要他不公然背叛,化龙门绝不会、也不敢轻易与他彻底翻脸。
至于玉玲珑个人是否信任————只要维持表面上的合作关系,不影响他利用化龙门的资源,便足够了。
而那个最可能因为不信任而与他死磕到底的李雪晴,已被赶走,最大的内部障碍已除。
念及此处,梁进心中一定。
他抬起头,迎著玉玲珑审视的目光,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刻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一混合著挣扎、炙热、隐忍,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破罐破摔」。
他脸上的为难之色更甚,甚至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某种极为苦涩的东西。
「门主————」
他的声音沙哑,带著一种近乎痛苦的纠结:「这真的————很难开口啊————请您,不要再逼属下了————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甚至带著恳求,但那双直视玉玲珑的眼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平日里刻意维持的恭谨、收敛、乃至偶尔的戏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放肆的坦率。
这眼神,与他此刻「卑微」的语气形成了奇异而强烈的反差,格外具有冲击力。
玉玲珑被他这骤然变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具有侵略性,太过无礼,仿佛穿透了她门主的身份外壳,直抵她作为一个女子的本质。
她从未在梁进眼中见过如此神色。
不知为何,一个荒唐绝伦、却又瞬间能解释所有不合理之处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让她自己都惊得呼吸一滞!
不会吧————
难道他————
他所做的一切,他拒绝朝廷招揽,他甘冒奇险与天下为敌,他对自己这般忠心耿耿————
难道是为了————
为了————我?!
玉玲珑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几乎倒退一步,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腾起两团热意!
她急忙在心中否定:「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他是我的弟子,我是他名义上的师父,我们之间————怎么可能!」
可是————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如同野草般疯长,难以遏制。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了!
一个男人,为了心中所慕的女子,可以做出多少不合常理、不计代价的事情?
史书传奇、话本小说里,这样的故事还少吗?
为了博红颜一笑,烽火戏诸侯;为了守护一人,与天下为敌————虽然她觉得梁进不像那种浪漫至死的人,但————万一呢?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梁进。
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念头,此刻梁进那「挣扎」、「炙热」、「隐忍」的眼神,在她眼中仿佛都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她甚至觉得,他下一步就要不顾一切地将那「难以启齿」的心意倾吐而出!
这吓坏了玉玲珑!
无论那猜测是真是假,她都不能让那种话真的说出口!
一旦挑明,无论接受与否,他们之间那刚刚建立起一丝微妙平衡的关系,将彻底失控,走向无法预料的尴尬或危险境地!
「够了!」
玉玲珑猛地出声打断,声音因急促而略显尖利,她甚至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仿佛要驱散空气中那令人心慌的暖昧:「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然————既然你觉得难以启齿,那就不用说出来了!」
「永远————都不要说出来!」
梁进闻言微微一愣。
他都打算耍无赖了,没想到玉玲珑居然让他不用说了?
看来他的这个办法奏效了。
只要自己故作神秘,那么别人就会胡乱猜想,自行脑补,严重的会自己欺骗自己,为梁进寻找说辞。
梁进没想到自己这个办法如此奏效,他当即正准备开口领命。
玉玲珑见他又要开口,急忙喝止:「好了!闭嘴!」
她心中更慌,脸上热度飙升,几乎不敢再与他对视,急忙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略显僵硬的背影,语气又快又急,带著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都跟你说了不要再提了!」
「你————你赶紧走吧!」
「我要在这里————独自检查战后事务,清静一下,你————你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了!」
这逐客令下得又快又突兀,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梁进听到这话,能够感觉到玉玲珑对自己明显的排斥。
他微微皱眉,显然一时间想不通其中缘由。
虽然不确定玉玲珑具体脑补了什么,但显然不是坏事。
至少,她不再追问那个要命的问题了,而且看她的反应,似乎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夹杂著慌乱与抗拒的新情绪。
「嗯?」
梁进忽然看到玉玲珑那泛红的耳根,心中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恍然,继而升起一丝玩味:「不会是————觉得我想要泡她吧?」
玉玲珑倒确实是美得过分。
然而————梁进摸了摸自己光头,无奈摇摇头。
自己这具分身实在太丑了点,要是让大贤良师那具大帅比的分身来,倒是可以试试。
以玉玲珑的身份、眼光和高傲来看,自己这具丑逼分身是不会有戏的。
目的达到,梁进见好就收。
他微微躬身,行礼的动作标准而利落:「属下遵命。门主请自便,属下告退。」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稳健,很快便消失在下崖的小径尽头。
留下玉玲珑一人,独自面对越来越深的暮色与越来越乱的心绪。
崖顶上,海风似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玉玲珑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而优美的曲线。
她却没有感觉到凉意,反而觉得脸上、耳后、甚至脖颈,都一片滚烫。
她缓缓转过身,确认梁进已经离开,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
她抬手,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颊,心中一阵羞恼与后怕。
幸好————幸好天色已暗,暮色苍茫,很大程度上遮掩了她此刻的窘态。
否则,若是被他看到自己这副面红耳赤、心跳如鼓的模样,那真是————羞也羞死了!
「不会是真的吧?他————他真的对我————」
这个念头一旦扎根,便再也挥之不去。
玉玲珑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性思考。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梁进今日战场之上魔神般睥睨的身影,一会儿是他刚才那炙热而无礼的眼神,一会儿又是他平日里那些看似粗豪、实则每每能触动她心扉的言行————
「不行!绝对不行!」
她用力摇头,仿佛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师徒有别,伦理纲常,岂容逾越?化龙门虽处海外,亦不可乱了人伦大防!」
她试图用冰冷的道理和规矩来镇压心中翻腾的异样情绪。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又在心底微弱地响起:「可他————似乎真的很————合适。」
这个声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敢继续任由这个危险的念头蔓延。
如果抛开那些感性的、莫名其妙的慌乱,纯粹从理性、从门派利益、甚至从她个人计划的角度来看呢?
梁进,对化龙门有存续之功,今日更是一战定乾坤。实力强悍,可敌伪一品,是化龙门眼下不可或缺的顶尖战力。
他建立的天下会,势力不俗,若能真正为他所用,将是化龙门登陆中原的一股重要助力。
他对自己————至少到目前来说平确实是忠心耿耿,甚至到了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步。今日崖顶那番关于「君子远庖厨」的开解,更显其心思剔透,是最懂她之人。
纵观整个化龙门,年轻一代中,谁能与他比肩?那些长老的后辈,要么资质平庸,要么心性未定,要么————早已在复国大业的薰陶下,变得如同李雪晴般固执狂热,难以沟通。
若论「夫君」的人选————为了延续皇室血脉,为了将来能顺利交接门主之位,她确实需要一个强大的、可靠的、且能被她一定程度掌控的合作者。
梁进,似乎完美符合这些冰冷的条件一实力强,能保护她与未来的继承人;有势力,能提供助力;对她忠诚;而且,他似乎并不像其他长老那样,将复国视为不可动摇的信仰,反而更能理解她个人的退意。
简直太合适不过了!
「不行!我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玉玲珑猛地掐了自己手心一下,疼痛让她清醒了些许:「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那种人?」
「他不能喜欢我!我————我也绝对不能对他有那种想法!」
她试图用最直观的「外貌」差距来否定这一切。
梁进的外形————实在与她少女时期那些隐秘的幻想相去甚远。
她偶尔在深宫独处时,也曾对未来的伴侣有过朦胧的勾勒。
那应该是位儒雅俊朗的翩翩君子,或许身著白衣,剑眉星目,温文尔雅中带著凛然正气,谈吐不凡,风度超群————是那种如同画中走出、诗词里赞颂的完美形象。
而梁进呢?
光头,锃亮,在夕阳下甚至能反光;身材高大得过分,肌肉虬结,充满了蛮横的力感,毫无文雅可言;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更是破坏了一切关于「俊美」的想像;行事作风,时而粗豪直率,时而深沉难测,与「温文尔雅」半点不沾边。
「他明明长得那么————不符合我的期待。」
玉玲珑喃喃自语,试图用「丑」这个词来概括,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最终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可紧接著,一个更让她心惊的发现浮现心头:「可是————为何我现在————却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依赖?」
她仔细回想。
第一次见到梁进时,他刚入门不久,光头巨汉的形象确实让她觉得有些碍眼,与化龙门弟子们大多清秀或英武的外表格格不入。
她甚至私下觉得此人相貌凶恶,恐非善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碍眼」和「排斥」逐渐消失,甚至转变为一种复杂的观感?
是那次他罔顾门规,深夜带著自己驾驭神龙,逃离化龙岛,去看陆地上的灯火与星空?
是他一次次为门派解决难题,增创收益,整肃风气,表现出的惊人能力与效率?
是他在众多质疑声中,始终显得从容不迫,总能做出令人出乎意外之事?
还是今天,在生死战场上,发现彼此最大的误会竟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认知错位,而他非但没有趁机要挟,反而在崖顶用那个古老的故事,温柔地解开了她差点走火入魔的心结?
这些点点滴滴,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覆盖了最初那肤浅的「外貌」印象。
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开始依赖他的能力,开始————愿意听他说话,甚至愿意向他展露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明知他外形绝非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却无法再升起丝毫排斥之心。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动心」更让玉玲珑感到恐慌。
因为这意味著,她对他的感觉,已经超越了最原始的「外貌吸引」,深入到性格、能力、默契、甚至————灵魂的理解层面。
这太危险了!
玉玲珑只觉得自己的心更乱了,像一团被猫儿抓乱的丝线,理不出头绪。
海风呼啸,暮色四合,将她孤独的身影笼罩。
她看不懂梁进,而此刻,似乎也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相比于玉玲珑在崖顶经历的情感风暴与内心挣扎,梁进的下山之路可谓轻松愉快。
他甚至还随意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小曲,步伐轻快。
他径直来到了港口附近一处相对僻静的海滩。
大战刚过,这里仍残留著战斗的痕迹,几截断裂的桅杆被潮水推上岸边,沙砾间混杂著暗红色的污渍和零星的箭簇碎片。
空气中弥漫著海腥味、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
夜色渐浓,海天相接处只剩下一线微光。
一道身影快步走到梁进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著江湖儿女的爽朗与感激。
正是吕沉舟。
「属下吕沉舟,叩谢帮主大恩!」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抬起头时,眼中依稀可见泪光闪烁,但更多的是大仇得报后的释然与决绝:「多谢帮主,为我,为我那些屈死的兄弟们————报此血海深仇!」
她已经知晓铁蛟帮帮主郑蛟骨,及其两个作恶多端的儿子,皆已毙命于今日之战。
而出手之人,正是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帮主。
多年的隐忍、伪装、痛苦,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个惨烈而彻底的终结。
梁进伸手,虚扶一下,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吕沉舟托起。
他的目光平静,并未居功:「郑蛟骨父子多行不义,死有余辜。你能大仇得报,也是天理昭彰。」
说著,他的视线越过吕沉舟,投向了不远处海滩上聚集的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那是铁蛟帮残存的海盗。
失去了帮主和少主,这帮往日凶悍嚣狂的亡命之徒,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茫然、疲惫、惊恐地挤在一起。
海盗们大多带伤,衣衫褴褛,虽然今天获胜,可他们脸上却写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忧虑。
他们眼巴巴地望著化龙门弟子活动的方向,却无人上前搭话。
化龙门弟子个个眼高于顶,对这些肮脏粗鄙、名声狼藉的海盗不屑一顾,甚至隐隐保持著警惕和敌意。
这种被孤立、被无视的处境,加剧了海盗们的不安。
他们不知道化龙门会如何处置他们:是当作盟友收留?是当作俘虏关押?还是干脆趁其病要其命,直接剿灭以绝后患?亦或者,就此放任他们离开?
可离开了化龙岛,群龙无首的铁蛟帮立刻就会陷入血腥的内斗,分裂成数股互相攻伐的小股海盗,最终要么自相残杀死伤殆尽,要么被闻讯而来的其他势力或官府轻松剿灭。
无论哪条路,前景都一片黯淡。
梁进的目光在那群惶惶不安的海盗身上停留片刻,转回吕沉舟脸上,问道:「大仇已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他的语气平淡,却给了吕沉舟充分的选择空间。
吕沉舟顺著梁进的目光,也望向那群曾经让她痛恨、如今却同样可怜的海盗。
她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恨意未消,也有怜悯滋生,最终化为一种冷静的评估:「郑蛟骨父子及其核心党羽已死,余下这些,大多只是听命行事、混口饭吃的可怜人,或是被胁迫入伙。」
「他们————罪不至死。若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自是最好。」
梁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吕沉舟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不过属下以为,眼下————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梁进眉梢微动,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吕沉舟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梁进能听清:「属下觉得,可以收揽这股残存的铁蛟帮势力!」
梁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静静地看著吕沉舟,等待她的下文。
吕沉舟见梁进没有反对,心中一定,继续分析,语气越发冷静务实:「帮主,铁蛟帮横行东海数十年,虽恶名昭彰,但其对东南沿海水道、岛屿、暗礁、潮汐的熟悉,其驾船、水战的经验,其摩下这些惯于风浪、敢于搏命的老海盗————都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如今大干水师东南舰队遭受重创,短期内难以恢复,东海之上,正是势力真空、重新洗牌之时。若能收下铁蛟帮残部,稍加整顿,便可迅速拥有一支不容小觑的海上力量!」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且,帮主,铁蛟帮劫掠积累数十年,其藏匿财富的秘窟、积累的珍宝、
甚至可能与某些陆上势力走私交易的渠道网络————若能掌握,对天下会的发展,对帮主您的大业,必将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属下愿为前驱,若能收服他们,定将这些资源,尽数献于帮主麾下!」
梁进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吕沉舟不仅看到了人力,更看到了财力和渠道,考虑得相当周全。
铁蛟帮的积累,确实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而他,也确实需要一支可靠的海上力量,无论是为了未来的某些计划,还是为了增强天下会对沿海的影响力,甚至是为了制衡可能出现的变数。
「你有此心,甚好。」
梁进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我确有此意。」
「只是,收服这帮亡命之徒,非易事。他们桀骜难驯,又新遭大败,疑神疑鬼。需要一位既熟悉他们、又有足够手腕和实力压服他们的人来主持。」
他的目光落在吕沉舟身上,意思不言而喻:「此事,你最合适。」
「你是郑蛟骨的儿媳,在帮中虽受排挤,但身份上名正言顺。你熟悉帮内事务、人员,了解他们的脾性和弱点。」
「最主要的,还是得看你的意愿和把握。」
吕沉舟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单膝再次跪地,抱拳郑重道:「属下愿为帮主效死力!」
「收服铁蛟帮残部,既可为帮主增添羽翼,获取资财,亦可避免这群失了管束的海盗四散为祸,荼毒沿海百姓!属下责无旁贷!」
她的理由很充分,既表了忠心,也兼顾了道义。
梁进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远处那群躁动不安的海盗:「需要我出面为你压阵吗?」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若有人不服,或想闹事,他不介意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帮吕沉舟立威。
对于不听话、且有潜在危险的海盗,杀了,一了百了,总比放出去为祸或将来反噬要好。
吕沉舟却自信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与决断:「多谢帮主!但属下以为,此事最好由属下独自处理。若事事依赖帮主神威,恐难令这帮老油条真正心服。」
「请帮主给属下一夜时间,若今夜过后后,属下未能稳住局面————再请帮主出手,雷霆扫穴,一个不留!」
她的话语中,既有担当,也有狠辣,更有一套清晰的步骤。
梁进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吕沉舟不仅有心机、有仇恨驱动的动力,更有独立处理问题的能力和决断力,是个可造之材。
他不再多言:「好,那就交给你,明早给我结果。」
梁进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港口方向的灯火与人影之中。
他并不担心吕沉舟。
如今海盗之中,已经没有三品武者,吕沉舟四品的实力完全可以自保。
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著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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