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最是爽利，上前一步，笑吟吟道：“环兄弟如今可是了不得了！放心去，家里有我们照应着。需要什么，缺什么，只管打发人送信回来，嫂子给你备得妥妥当当！”

王熙凤心思活络，看得分明。

贾环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庶出三爷。

这趟钦差若办得漂亮，回来便是简在帝心，前程不可限量。贾府如今正需要这样的新靠山，她自然乐得卖个好。

贾琏也上前，用力拍了拍贾环的肩膀，语气难得郑重：“兄弟，保重。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说了些“一路顺风”、“为国分忧”之类的场面话，一时间荣禧堂内人声纷杂，倒显出几分热闹来。

贾环一一应了，神色从容，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站在角落里的赵姨娘身上。

赵姨娘早已哭成了泪人，被丫鬟小吉祥搀扶着，想上前又不敢，只眼巴巴地望着儿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贾环心中一酸，分开人群走了过去，低声道：“娘亲放心，儿子会平安回来的。”

赵姨娘一把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我的儿……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娘在家等你回来……日日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你……”

正说着，外面有丫鬟匆匆来报：“宫里来了位公公，传话说，元妃娘娘请环三爷进宫说话。”

贾环心中微怔，安抚了赵姨娘几句，又向贾母、贾政等人告了罪，匆匆回房换了身见驾的衣裳，便随传旨太监再次入宫。

凤藻宫中，不似往日清幽雅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焦虑。

殿内熏香的味道似乎也浓重了些，宫女太监们个个屏息凝神，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贾元春早已等在正殿，一见贾环进来，也顾不得礼仪，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未语泪先流：“环弟……你、你怎么就接了这样的差事！那湖广是能去的地方吗？天灾人祸，官场险恶……你才多大？陛下、陛下怎么就……”

只见她声音哽咽，眼圈通红，显然是忧心忡忡。

贾环扶她坐下，语气沉稳而郑重：“姐姐莫急。陛下信重，此乃殊荣。弟弟既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

“分忧？那是拿命去分忧！”贾元春压低了声音，泪如雨下，“你可知那地方官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知那赈灾银子，背后牵扯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一个少年郎，无根无基，去了那里，便是众矢之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她在宫中多年，虽不直接涉政，但耳濡目染，深知其中凶险。

湖广水患不止是今年才出现，朝廷拨款也不单止这一次。

其中猫腻，不言而喻。

贾环此番前去，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贾环心中不免有些感动，没想到贾元春这么担心他，不过依旧平静：“姐姐，正因弟弟无根无基，与各方无涉，陛下才选了我。此去，弟弟并非孤身一人，陛下赐了我尚方宝剑，还派了京营精兵护卫，而且都察院黄御史为副使。弟弟此去一定会小心行事，步步为营，不会让家人担忧。”

贾元春看着他沉静的面容，眼神里没有少年人的轻狂与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坚定。

眼前这个弟弟真的长大了，真正能够独当一面、肩负重任的男子汉了。

唯一感到可惜的是，这样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弟弟，不是宝玉。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

只听见她语带哽咽，嘱咐道：“差事办得好不好，都是其次。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差事办不好，顶多丢官。命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记住姐姐的话，一切以安全为上！”

“姐姐放心，弟弟记住了。”贾环喉头微哽，“你在宫中，也要保重。”

姐弟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贾元春千叮万嘱，从衣食住行到待人接物，恨不得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交代给他。直到殿外太监轻声催促，贾环才不得不告辞。

刚出凤藻宫不远，迎面便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贾大人留步！长乐公主有请，在御花园沁芳亭等候。”

贾环微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本来有意要拒绝，可还是点头：“有劳公公带路。”

御花园，沁芳亭。

李清漪一身鹅黄宫装，立在亭边，望着池中残荷，背影竟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听到脚步声，她立马转过身，明媚的脸上少了往日的娇憨，多了几分忧色。

“贾环，参见公主殿下。”贾环行礼。

“免了。”李清漪摆摆手，屏退左右，亭中一时间只剩他们二人。

但见她盯着贾环，没有像以前那般客套，而是开门见山：“父皇让你去湖广？”

“是。”贾环来时就已经猜到，李清漪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故而回答的时候没有任何迟疑。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李清漪眉头蹙起，略带不满道。

“臣略知一二。”贾环假装没看到，只低声回答。

“略知一二？”李清漪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告诉你，那是个烂摊子！天灾是真，人祸更真！湖广官场，从布政使到下面的知县，多少人和京里的大员连着线！你这一去，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明面上不敢动你这钦差，暗地里使绊子、下黑手，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她气的停顿了会，眼中忧色更浓：“我知道你聪明，有本事，六元及第，父皇也看重你。可官场不是考场，文章写得再好，抵不过真刀真枪！你……你就不能推了吗？我去跟父皇说，就说你年纪小，没经验，换个人去！”

贾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长乐公主看似骄纵蛮横，实则心思通透，且是真的关心他。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贾环深深一揖，坦然道，“然圣命已下，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臣既受国恩，当为国效力。湖广百姓正在水火之中，臣……不能退。”

李清漪瞪着他，见他眼神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劝不动你！表面看着温和，骨子里犟得很！”

贾环听到这话，不免松了口气。

李清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牌，不由分说地塞到贾环手里，“这个你拿着。”

贾环接过，玉牌触手温润，上刻蟠龙纹，中间一个“李”字，古朴大气。

“这是我的令牌。”李清漪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湖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叫冯奎，早年受过我外公的恩惠。你到了地方，若遇到军中有人刁难，或是需要调动兵力应急，可持此令牌去找他。他……应该会给我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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