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绸缪之策

    月夜。

    岭上素色分辉，树与影交织，像是一张织开的网。瘦小的身影从坡下爬上来，又走到山岭脊背，任由银纱霞披在一头淡色青丝。

    共黎苍白的小手攥住一把长剑，铿，剑出鞘，烂银也似的铁面乍现寒光，映著她的面容。

    锵。

    铁剑回鞘，被她背在背上，这柄长剑几乎快和她一样高了，是她求鼠爷爷帮她淘来的。

    背剑少女想伸手去摸脖子上的海螺，却是一空。

    她太习惯了，都忘记自己将宝贝留给大王」。

    他们都叫他大王，但共黎能感觉出，他的年纪并不大，相比于大王，更像是一位可靠的大哥。

    在孟县的时候，她就在想，不如就被交给官府的将军吧，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就是谁会帮她救爹娘呢？

    大王会。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东海之畔距离九江相隔千里。

    许是好死不如赖活著，又可能是心存侥幸，她终究没主动站出来，有鼠爷爷的关照，还有大王的庇护，共黎甚至以为自己不用再烦恼了，然而昨日的讯号打破平静，她又想起被道士搭救之时的场景。

    白莲教的圣女叮嘱她要好好活著。

    吧嗒。

    几滴珍珠顺著脸颊滚落。

    共黎倔强的擦拭了去，她已看到山坳出隐匿的一队甲士。

    距离甲士不远，共黎站定。

    青年笑著说：「经世军，陈云豹，在此恭候多时。」

    抱著臂膀的蒙面人扯开画像，比对之后点头道：「不错，正是药引子」。

    「」

    共黎昂首：「叫她出来答话！」

    「谁？」

    共黎答：「白教圣女。」

    「圣女并不在这里。」

    共黎再问：「我爹娘可还活著？」

    陈云豹神色一怔，想糊弄过去地说：「当然还活著。」

    「证据。」

    听到少女的质问，陈云豹面容闪过阴沉，他怎么从没听白教圣女说过证据，想来是被那婆娘摆了一道，不过仍好声好气地说道：「上了山，见到白教圣女，她自会拿出你爹娘还活著的证据。」

    蒙面人冷哼一声：「何必与她废话许多，捉了，带走就是。」

    说著就要动手。

    铿！

    长剑出鞘，却不是砍蒙面人和蹦跳起来的铁甲尸，而是横在共黎自己的脖子上，滋，鲜血顺著剑锋滑向剑颚，共黎双手举著几乎快赶上自己身高的剑，说道：「你只能带回去一具冷掉的尸体。」

    冷了的血，是否还具备功效？

    陈云豹没有回答。

    身旁搭档的蒙面人先一步停住身躯，动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身后的铁甲尸立时止步，抬起双手，仿佛是在示意自己已不再有动作。

    蒙面人忙劝慰：「你爹娘确实还活著，只是我们和白教圣女失联，听说要在这里等你，其余的并不知道。」

    他是章州有名的大盗，犯了事无处躲藏，投身经世会，被安排与陈云豹搭档，陈云豹这厮与经世郎沾亲带故，药引子旦有闪失也不会死。他不同，再丢了药引子可是会有性命之忧。

    共黎惨笑一声。

    像她这般命途多舛的鱼人，早就不该得救，无论是死在最初的时候还是没被道长救下，亦或是死在军中，事情都会好很多。

    爹娘音信渺茫，自个人儿又是药引子」。听鼠爷爷说，尸王吃了她就成了一半，想到大王」重伤昏迷，听著夫子说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自己，共黎就知道，她该死了。她死了，会有很多人能活下来。

    再无二话，横剑就戕。

    陈云豹怒啸：「阻止她！」

    嗒。

    共黎的手臂再不能进，任凭她如何使劲，捉住她的手都纹丝不动。

    银色雪毛在月下生辉。

    她惊愕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皓首白躯，以及恶鬼脸谱般的赤面青牙，高大猿怪就站在她的身旁。

    猿怪的鎏金妖瞳从望向前方慢慢转下，抬手，铛」，大盗和两具铁尸被一道水幕屏障挡下。

    嘶哑的兽吼从獠牙中吐出：「不要死。」

    陆寻把剑从共黎手中拿走，伸手拿出挂在腰间口袋的海螺项链，为共黎重新戴上：「要好好活著。」

    搓捻著粗糙的毛掌，抹去共黎脖子上的血痕，陆寻一步迈出，隔断了甲士和共黎，微微侧眸道：「你的海螺很好听。」

    共黎泣不成声，嚎陶大哭起来，她也只十三四岁而已。

    「吹响海螺吧！」

    共黎捧起海螺，白色的海螺，深吸一口气，海螺与腮帮子一块儿鼓起，眨眼变成牛角大小。

    呜！

    空灵激荡，仿佛远古的号角在今世奏响，苍凉莽荡，迸发出怒海狂涛，雷霆推动云海，海浪拍打礁石，汪洋盛放铺开将山坳变成奔涌的河。  

    戏水！

    长河再不扩张而是收缩成一道圆形水柱从地面腾了起来，一下子顶起五通陆寻。

    陆寻沉入水柱前头，高高跃起在半空形成一个拱桥，又像是攻城车的重锤一般砸了下来，激流崩碎血染河水，蒙面人和他指挥的铁尸力士身子不知道丢到哪里去，只剩下脑袋被陆寻提著。

    噗通。

    绽放的水流形如莲花般托著五通陆寻。

    陆寻站在陈云豹面前。

    陈云豹怪叫一声，像被烫著般往后退，接著藏在山坳里的数十铁尸骑兵冲出。

    陆寻轻笑：「原来还有伏兵。」

    一道水箭在天空炸散成雾。

    唳。

    黑羽夜鹰翱翔穿过雾气，轰隆隆的震响自岭上传来。

    随著夜鹰的铁羽划过，一道十数披甲者组成的骑军驰骋而来，不多时已近身前。五通陆寻自光平静，抬起手臂向前一指，骑军立时穿梭。

    一个来回，数十铁尸骑兵消失殆尽。

    逃走的陈云豹被大棕熊一把丢在雪毛猿猴的面前。

    哗啦啦。

    十来位骑军下马。

    陈云豹猛一转头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想往旁边躲，咚的撞在腿甲上，抬头就看到狰狞面容的斑斓猛虎，又倒撑著逃向另一边，被黑牛精挡回。刚才下马的骑军围成一个圈，瑟瑟发抖的陈云豹根本没地方躲。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些骑军一个个虽然披全甲，执兵器，却根本不是人，而是凶神恶煞的大妖怪。

    他们的头子正是亮著鎏金妖瞳的猴精。

    陈云豹扑通跪在地上，告饶道：「大王，放了我，我把居英山布防图给你。

    我就是个喽啰，你杀了我也没用，不如放我一条生路，我不仅有居英山的布防图，还知道上山的密道，以及山内的小路。」

    寿山公笑道：「署兄，他说他知道居英山里的密道和小路。」

    署耳淡然一笑。

    寿山公指著圆脸黄风怪，道：「你可知这位是谁？居英山山主。论及对居英山的熟悉，他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就是经世郎，也是抢了他的地盘，你竟在这位的面前卖弄居英山。

    」1

    陈云豹当即愣住。

    哈哈哈！

    妖怪们大笑。

    陆寻神色淡然，他本就不打算杀此人，原只是打算让这个人做个传声筒，告诉经世郎有什么招数光明正大的来。耍阴谋诡计，把造反的大业寄托在个小女娃的身上，实在令人耻笑。

    陆寻心念一动：「既是小喽啰，怎得知道这些？」

    陈云豹只得如实说：「陈君厚是我叔公，就是经世郎。」

    原来沾亲带故，怪不得张口闭口就是居英山的布防图。

    陆寻叫毛金刚和虎威太岁挤一挤，他征用这匹妖马。

    奔雷坏了蹄爪，也得修养一段时间。

    事情仓促紧急，所以陆寻根本没有骑马，他是变成黑猫三脚让无牙将军带著他在天空兜了一圈，不然也不能如此及时的赶上。

    仍是让署耳看顾共黎。

    「带走。」

    熊山君听令抓起陈云豹，将之扔在驼鹿的背上。

    营帐。

    听说陆寻醒来的道士匆匆赶来，闯入营房连一个大妖怪都没见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短鼻子的梦貘，于是问道：「你们大王呢？怎么营房里一个都没有。」说话的同时打量著短鼻子梦貘。

    梦貘亦是大妖怪之一，顶了个毛脑袋，就是缺长毛，看起来光秃秃的。

    他的眼睛落在道士腰间的宝剑，总觉得脖子凉飕飕，说道：「大王领他们出去了，你要有事可以找青山娘娘。」

    「青山娘娘？」

    道士张怀肃略微思索，他想起那个使飞剑簪的蛇妖，章州三妖之一，据说一身道行得两百年。

    「才醒来就这么大动干戈————」张怀肃微微摇头，正要问梦貘，青山娘娘在哪儿，忽听骏马蹄响，杂乱而密集，少时就看到妖骑归营，当先的雪毛猿猴翻身下马，左右指挥著妖怪们。

    「陆老板。」

    「张兄。」

    张怀肃拿出一个锦盒递给陆寻：「好东西。」

    陆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紫色丹参丸。

    张怀肃说道：「就是剩下一口气，也能吊住。」

    「太贵重了。」

    「哎，不说这些。」

    「陆老板怎么这就出营去？」

    陆寻解释一番。

    「还有这事————」张怀肃惊讶之余又后怕不已，怪不得当日白教圣女不追，原来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此人确实心计颇深，胆子也著实大，一旦有个差池，居英山那边可没法子策应。

    这不，就彻底被陆老板按下。

    张怀肃转念一想，叹道：「唉，说来还是我拖累了你啊，叫你背负骂名了。」

    共黎是打算自尽的，她毕竟无奈，想寻个两全的法子那就只能从自己开刀，这下被陆寻救回来，居英山那边不用担心了，可是共黎这被白莲教捉住的爹娘恐怕性命难全。倒让陆老板平白背负。  

    陆寻听出道士的言外之意，笑著说道：「道长多虑，晚上的时候书院来信儿，说是朱都堂顺著提供的线索，解救一批鲛人，其中就有共黎的爹娘。我已经跟小姑娘说过了，哭得稀里哗啦。」

    「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张怀肃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巧？」

    「不巧，我早就给书院写信，托孙校尉帮忙，好在都堂也重视。」

    陆寻失笑，继续说道：「想来还是靠山长白鹿先生为之奔走。」

    张怀肃完全愣住：「都堂？」

    「昂，东南都堂，朱宪贞。」

    听见陆寻的解释，张怀肃依然有一种轻飘飘的不实感，陆老板竟能缜密至斯，背后能量如此之大，连东南之地的都堂都认识，并且帮忙。张怀肃当然知道白鹿洞的山长白鹿先生，这可是当世大儒。

    他真得刮自相看了。

    「道长怎么如此看我。」

    「你是人是妖？」

    陆寻没有回答，岔开话：「就当道长是夸我。」

    「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弄来的丹参丸啊。」张怀肃一把拉住五通陆寻的臂膀，追问道：「说，你是不是恢复了。」本还狐疑的目光一下子坚定：「你绝对恢复了，白鹿洞书院的宝贝可多咧。」

    陆寻摊开手：「道长也可以把丹药要回去。」

    张怀肃松开手：「去，我张怀肃送出去的礼，哪有吃回去的道理。」

    「哈哈哈！」

    一人一怪相视大笑。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浑厚沉稳的声音从营门传来。

    著黑色甲胄的高庆之背著剑匣，挎著长刀走来，上下打量著陆寻，喜道：「陆老板的气息如此稳当，恢复的不错，确实值得高兴。」

    他一天一夜没阖眼，东奔西走去凑伤药，请地司的功勋换东西，没想到听说陆老板醒了，去找卫千户指挥使的时候正好被派来寻找陆老板。

    「校尉。」

    「大将军请卫千户指挥使参会，指挥使让我来找你。」高庆之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上一回，大将军是看在一百妖骑不好放任，加之想见见章州的妖王，那时候只是偏坐一席，没法做决策，也没什么声音。

    经过陆老板豪县城楼一战，彻底打出价值，任谁都能看明白，想剿灭经世郎，章州妖王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倒也成为一方代表，但同时代表要出力，出大力。和经世郎的厮杀是会死人的，很容就死了。

    他又该怎么和赵甲交待。

    陆寻讶然：「正好我捉了一条大鱼。」

    他还想著给校尉送去，说不定可以让朝廷将军多问出些东西。

    「大鱼？」

    高庆之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陆寻点头：「找鲛人的时候捉到的，经世郎的亲戚，说是知道居英山的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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