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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大明科技,宴间反戈


第528章  大明科技,宴间反戈

    东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身著绯色官袍的徐光启快步走入。

    他须发微白,眼角刻著经年操劳的细纹,唯有双目依旧炯炯。

    谁能想到,这位如今执掌科学院的老者,前两年还在黄土高原上为推广番薯、玉米费尽心力。

    起初,这项差事举步维艰。

    番薯口感粗粝,食用后易胀气泛酸,百姓多不愿种。

    更有地方豪强、士绅勾结官员,以「挤占良田」「违背祖制」为由百般阻挠,生怕新作物推广触动他们的土地利益。

    徐光启带著农官走遍陕晋乡野,亲自动手示范种植、改良烹饪之法,却始终进展缓慢。

    转机始于熊廷弼经略九边。

    那位素有「熊蛮子」之称的将领,以雷霆手段整顿边镇,肃清朝廷蛀虫、打压地方豪强,令九边秩序为之一新。

    地方势力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阻碍新政,番薯、玉米的推广终于迎来曙光。

    徐光启趁机将育种、耕作技术倾囊相授,手把手教农户育苗、扦插、储存,短短一年间,陕晋两地的坡地、荒田便种满了这些高产作物,收成远超传统粮食,有效缓解了边地粮荒。

    如今,陕西的推广事务交由袁崇焕统筹,山西则由孙传庭接管,两人皆是务实能干之辈,徐光启全然放心。

    接到皇帝召令回京后,他星夜兼程赶回京师,全力主持科学院事务。

    而科学院自成立之后,经过近两年的发展,已经有一些成果了。

    格物局改良了冶铁炉,让铁器质量大幅提升。

    器械局造出了可连发的连珠统雏形,威力远超旧式火统。

    农艺局培育出更耐旱的麦种,这些发明或投入军工,或流入市场,已为内府带来不少收益。

    可在朱由校眼中,这般速度仍嫌迟缓。

    他心中牵挂的蒸汽机,乃是能比肩传说中木牛流马的国之重器,关乎后勤运输、水师战船的根本性革新,徐光启自然深知其重要性。

    昨日傍晚接到皇帝亲誉的物理手稿,他连夜召集科学院格物局的院士们共同研读,手稿中力学、热学的基础理论,诸如「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的原因」「热胀冷缩之理」,彻底颠覆了他们以往「格物穷理」的认知。

    传统格物学多侧重观察现象,而陛下的手稿直指事物本质,构建起一套严谨的理论体系。

    院士们争论了一夜,诸如「为何蒸汽能推动重物」「力与运动的关联如何量化」等问题,始终无人能解。

    徐光启越研究越觉得深奥,心中的困惑如潮水般涌来,再也按捺不住,便赶来东暖阁求见。

    思绪回笼,徐光启对著御座上的朱由校跪伏行礼。

    「臣科学院徐光启,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朱由校抬手摆了摆,目光落在他风尘仆仆的身影上,语气平和:「朕安。徐卿连夜赶来,莫非是科学院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心中仍存著一丝期待,盼著蒸汽机的研发能传来好消息。

    「好消息」三字让徐光启脸上露出几分赧然,他微微摇头。

    「陛下天资聪颖,所赠手稿字字珠玑,实乃开天辟地之学。

    只是臣愚钝,手稿中诸多理论与我等以往研习的格物之学大相迳庭,科学院格物局的院士们彻夜研讨,仍是困惑重重,许多关键之处百思不得其解。」

    他叩首道:「臣今日冒昧求见,并非带来成果,而是斗胆恳请陛下为我等解惑,点拨其中奥义,也好让科学院早日将此奇学付诸实践,不负陛下所托!」

    朱由校闻言,脸上的期待转为诧异,随即了然。

    他手中的物理理论本就超越时代,徐光启等人一时难以理解实属正常。

    看著阶下这位执著于格物之学的老者,朱由校心中微动,随即吩咐道:「徐卿平身,且细细道来,你等究竟困惑在何处?」

    徐光启起身侍立,双手捧著那本物理手稿,目光灼灼地望向朱由校,条理清晰地道出心中困惑:「陛下,臣与格物局众院士彻夜研讨,首惑者,乃蒸汽动力之理。

    臣等曾以铜壶烧水,见蒸汽顶起壶盖,却不知此力何以能推动巨石、驱动车船?

    手稿言蒸汽膨胀生压」,可这压力」无形无质,如何度量?

    又如何使其持续发力,而非转瞬即逝?」

    他翻到手稿中力学章节,续道:「其二,关于力与运动」之论,臣等百思不解。

    古法云力以维持运动」,如推车需持续发力方能前行,可陛下手稿言力是改变运动之因,非维持之因」,此语实在颠覆认知。

    若无需持续施力,物体何以能长久运动?譬如箭矢离弦,无手推力仍能飞行,莫非其间另有隐力」?」

    「其三,杠杆之术,臣等早知省力费距」,却不知陛下手稿中动力×动力臂=阻力×阻力臂」为何意。

    以水井轱辘为例,摇柄越长越省力,可这长」与省」之间,何以能用数字量化?

    若要制造起重器械,如何依此理计算摇柄长度与承重之数,方能精准无误?

    「」

    最后,他指向热学部分,语气愈发急切:「其四,手稿言密闭容器中,蒸汽冷却则气压骤降」,臣等试之,确见铜瓶冷却后向内凹陷。  

    可这一升一降之变,如何能转化为持续的机械运动?

    如欲造蒸汽之车」,当如何设计器物,使蒸汽胀缩往复,驱动车轮转动?」

    朱由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起身走到殿角的铜壶旁。

    那是昨夜值守太监烧水用的器具,此刻壶中尚有余温。

    他指著铜壶道:「徐卿且看此壶,水沸则蒸汽出,壶盖便跳。

    这蒸汽本是水遇热所化,体积较水膨胀百倍不止,如同一群急于冲出牢笼的壮士,拥挤之间便生出推力,此即压力」。」

    他拿起案上的毛笔,比作活塞,插入铜壶嘴:「若将壶嘴封死,只留一可活动之木塞,蒸汽膨胀无路可走,便会奋力顶起木塞。

    这便是蒸汽动力的本源。

    至于持续发力,只需如农夫灌溉一般,烧沸之水化为蒸汽做功后,再注入冷水使其冷却收缩,形成负压拉动木塞回位,如此循环往复,便如人呼吸一般,动力不绝。」

    解释力与运动时,朱由校走到殿中,推开一张紫檀木案,案几滑动数尺后方才停下。

    「徐卿见否?推案时施力,是为改变其静止状态。

    松手后案几仍能滑动,是因其有惯性」,如人奔跑后难以骤停。

    箭矢离弦后,无手推力却能飞行,正是惯性使然,而非有什么隐力」。

    之所以会停下,是因空气阻力、地心引力这些外力」在阻碍它。

    若在无阻力之境,这箭矢便能永不停歇地飞行。」

    谈及杠杆,朱由校取来案上的镇纸与毛笔,以镇纸为支点,将毛笔架于其上:「此为杠杆,镇纸所在是支点」,靠近支点一端顶重物,另一端施力。

    摇柄越长,动力臂」便越长,如以长竿撬巨石,只需一分力,便能撬动十分重的物体。

    手稿中的公式,便是将这长」与省」的关系说透,如欲起重千斤,便算准支点位置与摇柄长度,按此理制造,万无一失。」

    最后,他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气缸示意图,一边画一边道:「若要造蒸汽机械,可铸一铜筒,内置可滑动之木塞,筒底通锅炉,筒侧设两扇机关门。

    蒸汽从底门入,胀而推木塞上行;木塞到顶,底门闭而侧门开,冷水注入使蒸汽冷却收缩,木塞便因负压下行。

    随后侧门闭而底门开,蒸汽再入,如此往复,木塞便上下不停,再通过齿轮连接车轮、船桨,便能驱动车船前行。」

    徐光启凝神静听,目光随著朱由校的手势与画作转动,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光芒。

    当朱由校讲完蒸汽循环之理时,他猛地一拍大腿,失声赞道:「陛下圣明!原来如此!蒸汽胀缩如呼吸,木塞往复似舂米,臣此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竟没想到这无形之力,能以器物约束,化为持续之功!」

    他再看那力学公式,先前觉得晦涩难懂的数字关系,此刻竟变得清晰明了:「杠杆量化之理,臣今日方悟!如造起重器械,只需按陛下所授公式计算,便能精准设计,无需再凭经验摸索,既省时又省力!」

    「惯性————阻力————原来箭矢飞行,是因其惰性」不愿停,而非有外力推动。

    陛下此论,真乃开天辟地之见,颠覆千古认知!」

    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再次躬身叩首:「陛下以通俗之喻,解格物深奥之理,臣茅塞顿开!

    臣这便回科学院,率众院士依陛下所授之法,即刻研制蒸汽机械,必先造出那蒸汽气缸」,再图车船之器!」

    朱由校扶起他,温声道:「徐卿不必急于求成,格物之学,需循序渐进。

    若有疑难,可随时入宫问对。

    朕盼著早日见到你们造出的蒸汽器械,届时大明水师战船、陆地运输,都将迎来巨变。」

    「臣等一定将蒸汽机造出来!」

    看著徐光启跃跃欲试的模样,朱由校也是适时泼了冷水。

    「徐卿。」

    朱由校的声音沉静下来。

    「朕虽将原理授你,但你可知,这蒸汽机械要真正落地,尚有两道天堑横亘在前?」

    徐光启闻言一怔,躬身道:「臣愿闻其详。」

    「其一,是精密加工之困。」

    朱由校抬手蘸了蘸墨,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气缸与活塞。

    「你看这二物,需严丝合缝,间隙不得超过毫厘,方能保证蒸汽不泄,压力不散。

    可如今我大明的金属加工,全凭工匠手工锻打、锉磨,即便是最巧的铁匠,也难将误差控制在毫米之内。

    此前朕命人试制小型气缸,结果活塞与缸壁间隙过大,蒸汽一冲便泄,毫无推力。

    强行磨小活塞,又导致二者贴合过紧,根本无法往复运动。」

    他语气凝重了几分,继续说道:「其二,是材料强度之弊。

    蒸汽机内的蒸汽压力,远非铜壶烧水可比,需达到数倍大气压方能驱动重物。

    可如今的铸铁脆硬,钢材杂质过多,根本承受不住这般压力。

    朕曾听闻,西洋有试制蒸汽器具者,因材料不堪重负而爆炸,匠人尸骨无存O

    我大明若要试制,若无坚韧耐用的钢材,无异于以卵击石。」

    徐光启听得额头冒汗,这两点恰是他昨夜研读手稿时隐隐担忧之事,经皇帝点破,更觉心惊。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这两道难关,确是横在科学院面前的大山。

    要攻克此,不仅需革新炼钢之法,去除钢材杂质,还需研制更精密的加工器械,诸如陛下曾提及的车床」铣床」,这又是一串需逐步攻克的难题,这蒸汽机,果然非一蹴可就。」

    话音刚落,徐光启眼中又燃起热切之光,再度躬身恳请:「陛下方才讲解,深入浅出,字字珠玑,臣茅塞顿开。

    格物局众院士虽潜心钻研,却终究缺乏这般提纲挈领的点拨。

    恳请陛下择时前往科学院,亲自为众院士讲授科学之理,点拨迷津!」

    朱由校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科学院是他中兴大明的重要基石,亲自授课既能加快理论普及,也能实时掌握研发进度,实属一举两得。

    他颔首道:「倒也不是不可以。自下月起,朕每月亲赴科学院授课一日,既为你们解惑,也看看各项研究的实际进展。」

    「谢陛下隆恩!」

    徐光启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老泪纵横。

    帝王亲授,这是何等殊荣,更是对科学院莫大的鞭策。

    朱由校抬手示意他平身,话锋一转:「说说吧,如今科学院经费充足,各项研究究竟进展如何?哪些有所成效,哪些仍在原地踏步?」

    徐光启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条理清晰地汇报导:「回陛下,科学院如今下辖格物、器械、农艺、医药、纺织五局,涉及领域繁多。

    水泥、化肥、作物改良、战马配种、蒸汽机、火器、战船、纺织革新、医药改良、钢铁革新等,皆有涉足。

    托陛下洪福,经费未曾短缺,只是各领域进展参差不齐。」

    他先说起农艺相关:「陛下此前提及的水泥,臣等按手稿配方试制多次,效果却不尽人意。

    此物遇水凝固虽快,却性脆易裂,耐水性远不及我大明传统的糯米灰浆。

    那糯米灰浆混合石灰、糯米、桐油,坚韧防水,多用于城墙、桥梁,历经百年而不损。

    至于化肥,更是无从谈起,臣等遍寻古籍,试验多种矿物、草木,皆未能找到陛下所言高效浓缩之肥」。

    倒是农家肥的改良,成效显著。」

    「臣等推广粪肥腐熟技术」,效仿元代蒸粪法」,建窖密封沤制,避免生粪烧苗,肥力也提升数倍。

    又推行绿肥轮作,在稻田间隙种植豆科作物,其根瘤能固氮养地,来年水稻亩产可增一成。

    此外,收集草木灰、研磨骨粉,按比例混入粪肥,能促作物根茎粗壮,抗病虫害能力大增。

    如今江南、陕晋等地已普遍采用此法,去年番薯、玉米亩产较往年提升三成有余。」

    「至于作物改良与战马配种...」

    徐光启有些无奈的说道:「番薯、玉米虽已推广,但要培育更耐旱、更高产的品种,需经数年乃至十数年的选育。

    战马配种亦是如此,臣等从西域引入良马,与本土马种杂交,如今第一代杂交马尚在幼驹阶段,能否耐寒、善跑、挽力强,还需时间检验。」

    谈及成效显著的领域,徐光启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眼下进展最速的,当属火器、战船与纺织业。

    火器局改良了连珠统,采用转轮式弹仓,一次可装填八发铅弹,射程达百丈,射速较旧式火统提升三倍,且故障率大幅降低。

    还仿制了西洋红夷大炮,优化了炮身铸造工艺,射程与精准度均胜往昔。

    战船局则革新了龙骨设计,仿照荷兰战船,采用三段式拼接工艺,使船体更坚固、航行更平稳,同时调整了火炮布局,在船舷两侧增设炮窗,可搭载数十门大炮,火力较旧式战船提升数倍有余。」

    「纺织局也不甘落后。」

    「研制出脚踏式多锭纺纱机。如今内府已开设纺纱作坊,所产棉纱供不应求,为内府带来不少收益。」

    徐光启娓道来,从农艺到军工,从基础研究到实际应用,桩桩件件皆了如指掌,可见他这个科学院的院长,确实是有在干事的。

    朱由校静静听著,脸上神色平静无波,心中却感慨万千。

    他原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理论,科技发展能一日千里,如今才明白,科技的进步从来不是空中楼阁,而是需要一步步夯实基础,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

    水泥不如糯米灰浆,化肥沦为空谈,蒸汽机更是遥不可及,这些都在提醒他,急功近利不可取,科技长征,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他微微颔首,自光望向窗外,心中暗忖:

    科学院耗费了巨额国库银两,虽有火器、纺织等领域的突破,但核心的蒸汽机、钢铁革新等仍无实质进展。

    不过,农家肥推广、作物增产、火器改良,也算是初见成效,没有辜负他的投入。

    「徐卿辛苦了。

    朱由校收回目光。

    「科研之事,急不得。

    朕给你们时间,也给你们支持。

    钢铁革新与精密加工器械,要列为重中之重,优先攻关。

    农艺改良与作物选育,需持续推进,保障民生。

    火器、战船的优势,要继续保持,为大明军力保驾护航。」

    徐光启躬身应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率科学院众院士潜心钻研,早日攻克难关!」  

    朱由校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东暖阁内再度恢复宁静,案上的物理手稿静静躺著。

    我大明朝的伟大复兴,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啊!

    另外一边。

    杭州府,这座东南第一大都会、浙江首府之地,此刻却是喊杀声阵阵。

    城外四野,明军的联营如铁壁般铺开,旗帜上的「明」字在风猎猎作响,将钱塘、仁和二县环绕的杭州府城,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月前,邓邵煜率领的明军自嘉兴府挥师南下。

    彼时伪顺叛军虽占据杭州府半数州县,却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

    明军一路疾行,所过之处,余杭、富阳等县城望风归附,那些被伪顺占据的乡镇,几乎未遇像样抵抗便纷纷光复。

    短短三十日,大半个杭州府已重回大明版图,这般势如破竹的速度,不仅让伪顺叛军心惊胆战,更让江南百姓看到了安定的希望。

    明军之所以进展神速,根源在于伪顺政权早已是外强中干。

    这所谓的「伪顺」,核心力量本就是流离失所的乱民,平日里啸聚山林尚可,一旦直面正规明军,便暴露了缺乏训练、装备低劣的致命缺陷。

    他们既无章法可循,也无战心可依,往往明军火炮一响,便四散奔逃。

    更致命的是伪顺内部的崩塌。

    首领李铁头为圆皇帝梦,悍然弑君夺位,此举彻底寒了人心。

    太子王明璋愤而决裂,带走了伪顺内部仅有的精锐兵力,退守绍兴府,使得本就孱弱的伪顺政权雪上加霜,如风中残烛。

    雪上加霜的是,曾与伪顺暗中勾结的无为教,因遭李铁头猜忌镇压,如今已全面倒向大明。

    这些熟悉江南地形、深谙乡野路径的教徒,化身最得力的「带路党」,不仅为明军指引隐秘通道,更连夜传递城中虚实,让明军对杭州城防了如指掌。

    而那些素来「利益至上」的江南士绅,眼见伪顺大势已去,更是各寻退路。

    稍有远见者收拾细软,赶赴绍兴府依附王明璋,妄图保住家族基业。

    更多人则携家带口遁逃他地,只求避开兵之灾。

    毕竟在他们眼中,无论是明是顺,保全自身财富与功名才是头等大事,如今伪顺气数已尽,自然无人愿为其陪葬。

    围城第三日,邓邵煜在中军大帐内敲定了攻城方略。

    帐外,来自海运、运河的军需物资早已堆积如山。

    三百门佛朗机炮整齐排列,炮身黝黑发亮,炮口直指杭州城墙。

    上千箱炮弹分装码放,铜制弹丸泛著冷光,足以让这座南宋以来便不断加固的坚城化为齑粉。

    要知道,杭州城虽以「城高池深」闻名,城墙以糯米灰浆混合砖石砌成,坚不可摧,但在明军的火炮阵列面前,不过是待破的朽木。

    佛朗机炮射速快、威力猛,连日轰击之下,再坚固的城防也终将崩塌。

    此刻的杭州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登基仅月余的李铁头,仍身著仓促赶制的龙袍,端坐于府衙改造成的「金銮殿」内,沉浸在不愿醒来的皇帝梦中。

    可殿外的喧嚣与混乱,早已戳破了他的虚妄。

    城防士兵连日逃亡,守城的队列日渐稀疏,甚至有将领暗中联络明军,只求献城自保。

    为了填补兵力空缺,李铁头竟下令强征城中百姓守城。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老弱妇孺,皆被驱赶上城墙,手持简陋兵器,在刀枪威逼下直面城外明军的火炮。

    杭州城本就「人稠地狭」,如今粮草日渐匮乏,人心惶惶不安。

    百姓们蜷缩在城墙之下,望著城外明军严整的阵列与黑沉沉的炮口,眼中满是绝望与恐惧。

    他们深知,李铁头的抵抗不过是苟延残喘,这「人间天堂」般的杭州城,早已注定守不住了。

    城墙上的叛军士兵面如死灰,手中的兵器微微颤抖,耳边传来的,是城外明军的战鼓雷鸣,是城内百姓的低声啜泣。

    翌日。

    天刚破晓,钱塘江上的晨雾尚未散尽,一抹鱼肚白艰难穿透弥漫的硝烟,映照在杭州城东门外的旷野上。

    明军早已摆开攻城架势,三百门仿制佛郎机炮如黑色巨兽般依次列阵,炮管直指东门城墙。

    每门火炮都配著四具预装弹药的子统,炮身两侧的炮耳架在木质炮架上,准星与照门校准了城墙要害,炮手们身著号服,手持火绳,屏息凝神等待军令,炮阵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车、拒马与鹿角构成三道防线,如铜墙铁壁般护住身后的炮兵集群。

    城头上,李铁头身著龙袍,却早已没了帝王的威仪。

    他扶著雉蝶,望著城外黑沉沉的炮阵,脸色惨白如纸。

    昨夜彻夜未眠的双眼布满血丝,心中只剩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明军开炮!

    他深知佛郎机炮的厉害。

    子统预装弹药,射速远超传统火炮,且管壁厚、命中率高,一旦三百门火炮齐射,杭州城的城墙再坚固也扛不住。

    「传朕将令!」

    李铁头声音嘶哑,几乎破音。

    「命张彪率老营一千骑兵,从东门出击,务必捣毁明军炮阵!若有退缩,军法从事!」  

    亲信将领张彪得令,当即披甲提枪,率领一千精锐骑兵冲向东门。

    城门缓缓开启,马蹄声如惊雷般划破晨雾,骑兵们高举马刀,嘶吼著冲向明军炮阵,试图凭借速度突破防御。

    然而,才冲出不过两百余步,前锋骑兵便撞上了明军的第一道鹿角防线。

    削尖的硬木交错林立,马匹受惊跃起,不少骑兵直接被掀翻在地,锋利的木尖瞬间刺穿马蹄与铠甲。

    紧接著,第二道拒马防线横亘眼前,粗壮的木架上捆绑著长矛,如利刃般指向冲锋的骑兵。

    张彪挥刀砍断几根长矛,正要率军冲过,明军阵中突然抛出数十枚震天雷。

    「轰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浓烟滚滚,碎石与铁屑飞溅,不少骑兵连人带马被炸得血肉模糊。

    侥幸冲过拒马的骑兵,又被第三道循车防线挡住。

    数十辆车首尾相连,木板厚实,外层包裹著铁皮,士兵们躲在车后,用长矛从缝隙中刺出,死死阻拦骑兵前进。

    张彪此时才发现,明军的炮阵根本就是诱饵!

    他们的骑兵根本无法靠近火炮半步,反而陷入了层层包围。

    就在这时,两侧旷野上尘土飞扬,明军的骑兵从左右两翼疾驰而来,马蹄声震耳欲聋,呐喊声此起彼伏,瞬间形成合围之势。

    「不好!中计了!」

    张彪心头一沉,知道再攻下去只会全军覆没,当即嘶吼道:「撤!快撤回城中!」

    骑兵们调转马头,争相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明军骑兵趁机掩杀,刀光剑影之下,伪顺骑兵纷纷落马。

    城门处,守城士兵急于关闭城门,又怕明军趁势冲入,只得半掩城门,让骑兵们拥挤著入城。

    混乱中,不少士兵被挤下城门吊桥,落入护城河中溺亡,或是被明军的追兵斩杀。

    当最后一名骑兵狼狈入城,城门轰然关闭时,张彪清点人数,发现一千精锐骑兵竟折损了五百余人,马匹伤亡过半,武器丢弃无数。

    城头上,李铁头看著狼狈逃回的残兵,嘴角不住抽搐,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渐渐熄灭。

    捣毁炮阵的计划彻底失败,他只能寄望于杭州城的城墙。

    这座历经宋、元、明三代加固的城池,希望能顶得住火炮的轰击。

    「坚守!只要守住三日,必有转机!」

    李铁头强作镇定,下令士兵加固城防,用沙袋填补雉堞缺口,准备迎接炮击。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城外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军令:「开炮!」

    三百门佛郎机炮同时点火,火绳滋滋作响,瞬间引燃子统药引。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连成一片,仿佛天崩地裂,江潮为之失色。

    一颗颗实心弹呼啸著飞向东门城墙,撞击在砖石上,迸发出耀眼的火光。

    城墙上的伪顺士兵猝不及防,不少人被炮弹直接击中,身体瞬间被撕裂,血肉飞溅。

    靠近城墙的士兵则被剧烈的震动掀翻,或是被坠落的砖石砸中,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佛郎机炮的子统可快速更换,炮手们熟练地取下发射后的子统,换上预装弹药的新子统,射速高达每分钟一发,密集的炮火如雨点般落在城墙上。

    城墙在持续的轰击下不断颤抖,砖石剥落,尘土飞扬,原本平整的墙面渐渐变得坑坑洼洼。

    有些炮弹直接击中城墙垛口,将雉堞炸得粉碎。

    有些则穿透砖石,在墙体内部炸开,留下一个个幽深的弹坑。

    半个时辰过去,东门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多处墙体出现裂缝,最严重的地方竟塌陷了数丈宽的缺口,露出内部的夯土。

    城头上的伪顺士兵死伤惨重,幸存者蜷缩在残破的雉堞后,瑟瑟发抖,早已没了抵抗的勇气。

    而城外的炮击仍在继续,佛郎机炮的轰鸣声如雷霆万钧,不断冲击著杭州城的防御,也冲击著李铁头最后的心理防线。

    轰轰轰~

    杭州城东门的佛朗机炮声震彻寰宇,震得褚思镜院落里的青砖簌簌落尘。

    院中的石榴树刚抽新芽,却被硝烟熏得蔫蔫的,与石桌上精致的宴席格格不入。

    水晶盘里的松鼠鳜鱼色泽鲜亮,琥珀色的黄酒在锡壶中温得滚烫,旁边还摆著蜜渍金橘、酱爆核桃等精致小菜,可围坐的三位闻香教香主,却个个如坐针毡,手中的竹筷悬在半空,哪里有半分饮酒食肉的心思。

    褚思镜身著锦缎便服,端坐主位,手中把玩著一只白玉酒杯,神色平静。

    月余来,他借著布商侄子黄轩的身份,携大批绸缎药材南下杭州,以豪爽出手、广结善缘的姿态,迅速打入伪顺核心圈层。

    李铁头登基时,他第一时间献上重金与粮草,表忠心、颂功德,被封为「通奉伯」,这才有了今日与闻香教高层对坐宴饮的资本。

    「黄兄倒是沉得住气!」

    香主黄诚终于按捺不住,将酒杯重重墩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

    「城外炮声快把城墙炸塌了,你我皆是大顺爵爷、教门首领,官军入城后哪有活路?

    朝廷对从贼者剥皮实草的先例,你忘了?

    前些日子嘉兴府那些降官,还不是被抄家流放,男丁充军,女眷入教坊司!」  

    他面色涨红,眼底满是焦灼,另外两位香主也连连点头,神色凝重。

    褚思镜闻言,缓缓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明朝朝廷律法森严,对从贼士绅从不姑息,抄家杀头、流放三千里,这些我自然知晓。」

    他话锋一转,抬眸看向三人,眸中精光一闪,如寒星破夜。

    「但即便官军破城,我也有活命的法子,不仅能活,还能保全家平安,甚至————能让诸位也全身而退。」

    「什么法子?」

    黄诚猛地前倾身子,急切地追问,另外两位香主也瞬间忘了焦虑,目光灼灼地盯著褚思镜。

    城外炮声越来越密,城墙崩塌的轰隆声隐约可闻,他们早已走投无路,此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不愿放过。

    褚思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一字一顿道:「很简单,打开城门,迎明军入城,献城赎罪。」

    「什么?!」

    黄诚如遭雷击,猛地拍案而起。

    「你要我们投降?褚思镜,你忘了李铁头封你爵位时的风光?忘了你我歃血为盟,共扶大顺的誓言?」

    他眼神凶狠如狼,仿佛要将褚思镜生吞活剥,另外两位香主也脸色铁青,纷纷攥紧了拳头。

    褚思镜却丝毫不惧,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酒,浅酌一口:「黄香主,何必动怒?

    李铁头弑君夺位,背信弃义,前日还在捕杀你教中兄弟,说那些异端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这般凉薄之人,值得诸位舍命相护?」

    他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带著几分讥讽。

    「再说那所谓的誓言,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伪顺大厦将倾,诸位是要跟著他陪葬,还是抓住最后机会,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三人的怒火。

    他们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他们本就与伪顺貌合神离,李铁头上位后更是对教众百般打压,若不是明军围城,他们早已心生异心。

    黄诚沉吟片刻,眉头紧锁道:「可————可我们如何与明军联络?

    就算打开城门,明军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把我们当叛贼杀了请功?

    朝廷对我闻香教向来敌视,他们能说免就免?」

    褚思镜放下酒杯,呵呵一笑,语气笃定:「诸位放心,只要你们愿意献城,联络之事我早已办妥,明军绝不会为难你们。

    至于朝廷那边,我可以保你们无事。」

    「你?」

    黄诚嗤笑一声,满脸不信。

    「你不过是个依附大顺的布商子弟,就算得了个爵位,在朝廷眼里也只是个从贼的奸商,凭什么保我们?」

    褚思镜不再多言,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块八楞形的象牙腰牌,轻轻放在石桌上。

    腰牌上部雕刻著云花圆纹,中间有穿绳的孔洞,正面阴刻篆书「关防」二字,左侧镌著「壹再贰拾肆号」,背面则是楷书「缉事旗尉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

    「实不相瞒。」

    褚思镜的声音陡然变得沉肃,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和。

    「我并非黄轩,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褚思镜。

    此番南下,便是奉陛下密令,潜伏伪顺,策反内应,为明军收复杭州铺路。」

    「锦————锦衣卫?!」

    黄诚三人如遭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

    黄诚伸手想去触碰腰牌,却又猛地缩回手,指尖颤抖不已。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月余来与他们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大顺爵爷」,竟然是明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成员!

    那象牙腰牌上的字迹清晰可辨,绝非伪造,那「缉事旗尉」的字样,更是代表著执掌刑狱、侦查缉捕的权力,由不得他们不信。

    另外两位香主脸色煞白,跟跄著后退半步。

    城外的炮声仿佛瞬间近在咫尺,而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此刻在他们眼中,竟比城外的明军火炮还要令人恐惧。

    褚思镜收起腰牌,语气放缓了几分:「三位不必惊慌。

    我锦衣卫行事,只诛首恶,不问胁从。

    你们若能打开城门,迎明军入城,便是大功一件。

    我已与邓邵煜将军约定,以城头白幡为号,献城者既往不咎,尔等若愿归顺朝廷,可免以往罪责,安心务农经商。」

    他看著三人惊魂未定的模样,补充道:「如今杭州城破就在旦夕,李铁头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诸位是要跟著他一起被碎尸万段,还是跟著我,为自己、为教众谋一条生路?

    何去何从,还请三位速作决断。」

    城外的炮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猛烈,仿佛在催促著他们做出选择。

    黄诚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震惊渐渐转为决绝。

    事到如今,献城投降,已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PS:

    后续一段情节应该会主要放在朝鲜、日本上,最近小日子太跳了,本书先将其狠狠灭一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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